下水?
她本想趁机逃走,可就在这时,那三个人已经扑上前,和李昶战在一起。她呆呆地看着,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眼睛想闭却怎么也闭不上——从未见过这样野蛮血腥的厮杀!她不懂剑术,但仍能看出来李昶以一对三,原本不是对手,但他身上有一种悍然的勇者之气,是那种明知斩头沥血仍一往无前的绝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拥有的品质。
他出生入死,屡次深入不测之地,是不是都是身上的这些勇气让他化险为夷?
她的眼睛离不开他,见他惊险绝伦地穿梭在那三人的剑刃中,她胸口剧烈地跳动,最后索性闭上眼睛,好半天缓缓睁开,俯身捡起地上的那只箭,折下箭头,细细裹上布,放在怀里。抬起头来时,看见李昶的剑已经重伤了两个敌手,他自己的腿上也已受伤,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出剑仍又快又狠,在他这样的斗志之下,唯一剩下的脸如金纸之人慢慢后退,似乎不欲恋战,而想全身而退。李昶身经百战,深谙敌退我进,乘势而攻这些兵家最基本的道理,他大吼一声,长剑作刀,自半空中砸下来,脸如金纸之人举剑上迎,虎口一震,长剑脱手,只觉胳膊冰凉,半条臂膀已被李昶长剑卸了下来。
李昶长剑抵住脸如金纸之人的喉咙,冷冷地说:“你家主子真是心急,连王爷的大事都不顾了?”
脸如金纸之人素知李昶心狠手辣,知道自己今日一定不免,索性狠道:“你逃得了这一次,下次就没有这么便宜。娘娘已经下定决心,渡江之前,就要你项上人头——”
李昶神色中闪过一抹极为怨毒的神色,长剑猛地横抹,一剑割断他的喉咙
关头落月横西岭
李昶转过身来,在地上瘫倒的两人身上各补了一下,不给敌人一点侥幸生还的可能。他手拄长剑,愣愣地站在三具尸体中间,血水汗水自脸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对着大河上下,莽莽旷野荒原,好一阵失神,良久突然冷笑道:“你不跑么?”
柯绿华盯着他,她生平亲眼见到的杀人场面,数这一次最为血腥,当李昶的长剑刺进那两个瘫倒的人心窝时,她感到自己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大脑一片空白,惊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稍稍宁定,心想无论如何,他总是又救了她。
“我帮你看看伤口?”
“不必了。我自己能对付。”他转过脸来看着柯绿华,脸上的凶煞之气消散,换上拒人千里的寒冰。“你走吧,我不会再抓你回来。”
她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她真的可以再次自由自在地活着么?骑上马,回到江南,作个与世无争的教琴师傅,生活中再也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厮杀了么?
她不敢多瞧他受伤的腿,害怕自己忍不住,就要留下来照顾他。她转过身走到马旁,策马离开前,回头看他,从他的冷冰冰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软弱,她抿紧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简单道一句:“你多保重。”
李昶点点头,看着她慢慢走开,沿着河边越走越远,直到拐上山路,消失不见。河水漫漫,暮色笼罩着他,这天地间无边的静寂空虚重重地击在他心头,觉得自己腿上的麻痒更深了,这次他们连刀剑都染上毒,对他这条命是势在必得啦。
他浑身一软,膝盖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呆呆看着天上盘旋的乌鸦,权贵,功业,此刻都成了过眼云烟,被乌鸦啃过之后,不过剩下白骨一具,有什么意义呢?他逃过无数次姜王妃的暗杀,这一次再也没那么幸运了,他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孤零零地死去,除了母仇未报,可也没什么可牵挂的。
他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明月斜挂在西边的山岭上,晚风习习,虫声啁啁,周围一派清朗静谧。他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呆呆地出神,直到腿上一阵痛楚传来,才想起傍晚自己杀敌中毒的事。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响在头顶上方。
李昶心头剧烈地跳动,猛翻身坐起,见柯绿华立在月光下,微笑看着自己。他犹恐是梦,呆呆地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柯绿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探手摸了摸他额头,轻声道:“你腿上的毒没有大碍了,只是伤口太深,要好好休息,不要走路,不要碰水,大概半个月差不多就痊愈啦。”
“你怎么回来了?”李昶看着她,心头狂跳,看着她宁静的面容,舍不得移开眼睛。
柯绿华暗叹了口气,对着岭上明月,半天缓缓道:“你救了我,我难道真扔下你一走了之么?我报答你的救命大恩,等你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你快点离开。他们还剩四个人,就算我没有受伤也打不过他们,我……你别在我旁边碍手碍脚的!”李昶移开眼睛,声音微微颤抖。
“你是个了不起的勇士,我很钦佩你。”还是个杀手,而且过于残忍了一些,她在心里暗暗叹息。
李昶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心头万分不愿她离开,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荒野上,可也不想她这么稀里糊涂地陪着送命,他轻叹道:“你走吧,要是能回到中原,帮我带个信给东方苍龙几个人,告诉他们我是被南方朱雀所害,让王爷给我报仇,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声音里的灰心失望让柯绿华生气,她可以勉强容忍他是个杀手恶徒,可一个懦夫,绝对不值得自己又冒险又费力地相救!她腾地站起来,声音虽轻,但很严厉地道:“你这么想死?一条乱世里的狗也比你强些!你杀人,强奸,像个畜牲一样地活着,现在受了一点伤,居然就连畜牲都不如了?!”
“你说什么?!”李昶听得怒气冲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你杀害无辜,强奸民女……”
“强——”李昶差点呛住,瞪着她。“我强奸谁了?”
“我!你敢否认么?”
“那——那是一个误会,我不是说过了么?”李昶死里逃生,临死之前孤独无依的感觉在醒来时,仍在心头缠绕不已,只觉万念俱灰,生或死毫无差别,此时跟柯绿华斗嘴,心中不由得回想当初自己占有她那柔软细腻的身子,顿时精神一震,眼睛当中泛出神采来。
“一只狗咬了人,对被咬的那人吠几声,能让那人忘了疼么?能消了疤么?”
“狗咬——咳咳……”这次李昶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啼笑皆非地看着柯绿华,他一向以为她善良沉静,想不到她居然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
“怎样?你强要了我,害得我不得不装成寡妇,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不承认么?”她提起往事,本来只是想刺激他的求生本能,可越说越气,一时间忘了自己原本的好意,趁着他重伤不适,跟他算起总账来。
李昶心道这真是自作自受,当初鬼迷心窍冒险带着她上路,拖累了脚程,才被南方朱雀中的三个人追上,而如果不是她,那三人绝对不敢贸然与自己正面冲突,他为了她差点死在这荒野,而她竟然选在这个时候算起帐来?可往事历历在目,确实是他的错,他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救了他两次性命姑娘的清白。
“我本来——本来想补偿你的。”他犹豫着说,脸都窘得红了,恨不得再挨这么一刀,也比这般说话好受些。
柯绿华走过来,眼睛里像着了火似地,俯身盯着他,口气极为危险地道:“我看你有脸提一提你那八百两银票?”
李昶见她气得银牙咬着红唇,忍不住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不是那八百两银子!在范阳城外,我曾经派人去找你,想把你留在我的大营。”
“怎样?”柯绿华不懂。
“做我的宠姬,这是无上的荣耀,我那几十个女人没一个做得到,你不觉得开心么?”
他没听到柯绿华的回答,只感到大腿上受伤的地方一阵剧痛,啊地叫了一声,却是被柯绿华重重地打了一下。他抱着腿,疼得额头冷汗直流,柯绿华已经气腾腾地站起身,走向远处的毯子,倒身睡下,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他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问了她好久,柯绿华先前不答应,用毯子蒙着头,理也不理他。
后来他不再说话,却见她突然腾地翻身坐起,猛掀开毯子,怒气冲冲地道:“几十个女人中的一个?还是无上的荣耀?!你疯了么?你常年在外面杀人,家里的那些女人有多可怜,你想过没有?”
李昶瞪着她,长这么大,只有她敢对自己这么放肆,即使是父亲燕王,也对他恩礼有加。他成人之后,曾游历东西南北、大江上下,以所识之众、所历之广、所获之丰,赢得朝廷和军旅中的尊重,这么被人当面骂“疯了”的经历,当真前所未有。
他本来应该很生气,可相反地,他这么看着柯绿华,心里却全是暖暖的喜悦,还笑着问她:“所以你这么生气,是因为同情她们?”
“只要有人心的都会同情她们!我奉劝你,伤好了之后,赶紧回到家里,好好地陪你那些妻子,别再让她们望眼欲穿,年华虚度。唉,你们男人不知道,女人的一生,好日子没有几天的。”她的口气由强转弱,末了长叹一声,瞅着李昶,等他回答。
李昶见她神情激动,瞪着自己,好像他是个强抢民女的大恶贼,他赶忙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实际上我并没有妻子,我十八岁那年家里曾经为我娶亲,当时我游历塞外,从未见过她,而在我回家前,她已经去世了。你刚刚说的那些女人,大多数都是我府里妾室和婢女,我答应你等我回去之后,把她们中不愿意留下的放出去,许配人家。你不必为这件事生气了,好么?”
柯绿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呆呆地看着他,此刻在他眼睛里见不到那种寒冰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