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晞将她神态看在眼里,心里了然,站起身道:“等我三哥回来肯定会把柯娘子接走,这两天若柯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这里就跟我三哥那儿一样,千万别跟我客气。”
“四王子殿下。”柯绿华见他说走就走,忙招呼,看李晞停住脚,她笑着说:“我刚才一时高兴,有点失态,请殿下见谅。我想问王子讨些酒,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说到酒,李晞原本略微疏离的神色立时亲近了许多,点点头:“我马上派人送些最好的酒过来给娘子,呃——,柯娘子也好饮酒么?”
若在平时,柯绿华言语谦冲,很少自夸自赞,但今日她听说苍龙就要回来,心头大喜之下,只想喝个痛快,遂笑道:“是啊。不过我有两年滴酒未沾了,今天要跟高大哥喝个痛快!”
李晞生来酷好杯中物,这时候听柯绿华这么说,大切自己心意,本来要出去的人,一个转身又进来坐下道:“这么一说,算上我一个吧?正好庄子上新进来的包谷酒我还没舍得喝呢,趁今天——”
“包谷酒?”柯绿华听到这酒的名字,心头一跳,看着李晞,“什么包谷酒?”
“我家庄子上产的酒啊。怎么,柯娘子曾经听过?这酒自来不外传的,那柯老头吝啬的很,年年不过贡个二十坛上来,我父王拿走十坛,到我这儿,只剩四坛子了。”李晞说罢,大声叹气,喊来下人,说让拿昨个黑河堡子新贡上的酒来。
柯绿华但觉得自己胸口狂跳,她深吸一口气问:“既然是殿下家里的堡子,这酒不够,为何不让那堡子多贡些?”
“这娘子就有所不知了。这黑河堡子的酒曲里有一味离合草,只长在那堡子周围,一年只开一次花,这花被他们土人用特殊的法子做成曲,酿出来的酒香醇无比,带着一点冷冽的清香……”说到这里,风度翩翩的李晞大呼受不了,拿起桌子上的一碗凉茶,咕嘟一声喝在肚子里,吧嗒着薄嘴唇道:“好喝,好喝,就是太少。”
柯绿华见他这般酒态,心中暗笑。少时仆人捧着酒坛进来,她看见坛口的封泥一个大大的“黑”字印在上面,心中再无怀疑,对李晞道:“殿下说这酒昨个才贡上来?那庄子里的人还在这儿呢么?”
李晞点点头,看着柯绿华笑道:“还在,就在我后廊的屋子里歇着呢。怎么?柯娘子想问问他们怎么酿的?我问过啦,也试过好多次了,没有那个离合草的花,根本做不出来相同味道。”李晞说罢,遗憾地长叹一声。他人再聪明,也想不到他三哥那种人,喜欢的人竟然会是奴婢出身,而且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是自己家庄子上的奴婢!
柯绿华站起身去拿酒具,一个人对着橱柜静静地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回过身来跟高得禄坐在李晞下手边。她一日之间,双喜同至,心中无比开心,加以天赋异禀,酒量极佳,称得上千杯不醉,这包谷酒是她自家所酿,从小喝到大,此时真跟喝水似的,一点下酒菜不吃,一杯接一杯,把李晞看得目瞪口呆。
李晞见柯绿华这样善饮,生平所见的女子加起来,也没眼前这位柯娘子能喝,想到他三哥向来不爱杯中物,这柯娘子如此海量,跟了他三哥真是可惜!
可惜啊可惜,李晞一边看柯绿华喝酒,一边心里大呼可惜。他跟他三哥自小打到大,每次他都输,老天爷偏心让他三哥力气大,他也就认了,想不到这糊涂老天爷偏心到底,降下来一个女子酒中仙,竟然也让他三哥先下手为强!李晞为人磊落豪纵,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但没什么公子哥习气,不然当初也不会跟一个军官杨靖相交莫逆了。他想到自己三哥,憋在肚子里许多天的疑问,终于问出来:“柯娘子跟我三哥是怎么相识的?”
柯绿华淡淡一笑:“苍龙没跟殿下说?”看李晞摇摇头,她把酒杯在桌子上用力一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才对着眼巴巴等着的李晞道:“苍龙马上回来了,殿下还是亲口问他吧。”
李晞失望至极,他要是能从他三哥那儿问出来,还至于绕弯子问她么?
柯绿华一个人差不多喝光整坛子酒,脸色犹不红不白地,那李晞佩服之至,怀着满肚子遗憾起身告辞。柯绿华送他出门,回身把醉倒的高得禄和睡着的李钦安顿好,悄悄闪出门,沿着穿廊寻到后院子。
她站在墙根下等了一会儿,听见通往外面街上的角门一响,几个穿着崭新衣服的农夫模样的人走进来,内中一人她赫然认识,叫王大舍,是她当初在堡子里时的佃农。
她挥手低唤道:“大舍,大舍,还记得我么?”
那王大舍抬起头来,看见柯绿华,裂开大嘴笑不拢口,抛下众人跑过来,乡下人的大嗓门一迭声地嚷:“大姑娘你在这儿哪!哎呀大姑娘你咋跑这儿来了?”
柯绿华急得忙摆手,拉着他走到避人处,她离家两年了,满肚子的话要问,拉着大舍还没张口,听见这王大舍已经道:“大姑娘你知道么?老爷活过来了,他没死,天天都惦记大姑娘哪!”
柯绿华听了,张大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结结巴巴地问:“啥?我爹没死?”
“对啊。大姑娘嘱咐我们听柯富贵的话,我们本来都不服气,他柯富贵穷鬼一个,凭什么撵走大姑娘!那天你跑了之后,柯富贵和他儿子不知道被哪个狠人狠狠揍了一顿,他们爷六个躺了半个多月起不来炕。后来老尼姑来了,她给老爷说了你被逼得离家出走,老爷听了,一气之下吐出痰来,竟然好了!大姑娘你说奇不奇?”这王大舍一边口口声声大姑娘不停,一边咧着嘴笑,显然看见柯绿华开心极了。
柯绿华听了这般奇事,也哈哈大笑,她本来以为爹爹已是不中用了,想不到自己离家出走,竟然因祸得福,父亲因此醒过来了!她被迫离开家乡将近两年,父亲不知道怎么担心自己,心中忽喜忽忧,若非为了李昶这两天就回来了,真想立即回家去。
“大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老爷醒是醒过来了,只是身子骨还是很差,我们月前出门的时候,他连楼都上不去了,又想你想得苦。大姑娘,我们后天就走,你跟咱们一起回去么?”
柯绿华犹豫一下道:“我爹不能来,堡子里谁带头到这里送年用?”
“是阿财。王爷造反后,年用就不送到京城里老宅了,只在这边。大姑娘,你跟咱们回去吧,乡亲们都想着你呢。我老婆去年生孩子,怕死了那老尼姑,她今年又怀了一个,你要是能回去,她就用不着怕老尼姑啦。”
柯绿华左右为难,想了想嘱咐王大舍道:“你去跟阿财说,让他等我的口信,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我在这里的事,别跟外人提起,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懂么?”
王大舍点点头,他不懂,不过他习惯了听从这位大姑娘的话,立即打定主意对谁都不提起。
柯绿华回到房里,兴奋得再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到父亲,一会儿想到李昶,翻来覆去,失眠整晚,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迷糊中听见门外隐隐似乎有人吵闹的声音,她自床上抬起身,依稀听见李晞的声音道:“不行,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进去!”
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她只听了一下,赫然发现这声音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李昶!大喜之下,她连李昶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胡乱披上外衣冲下床,跑到门口打开门扇,只见李昶全身甲胄,风尘满面地站在门外!
门响时,李昶抬起头来,他犀利的目光锁在柯绿华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对她的饥渴,末了一巴掌把挡路的弟弟李晞推到一边,走到门口拥着柯绿华进去,回身把门关得死死地。
“爹,你回来啦!”
关在外面一个,不想里面又跑出来一个。
李昶愣了一下,看着自里屋冲出来的小小的李钦,如此高大强悍的男人,竟然有刹那的手足无措。柯绿华看李昶愣着,儿子扑到身子上也不知道抱起来,低声笑着催促他:“抱他啊!愣着干什么?”
李昶痴痴地看着她的笑容良久,弯身把李钦抱起来,姿势僵硬,不像抱孩子,倒像是举着火药。那李钦显然没想到父亲竟然会高高地抱起自己,高兴得啊啊大叫,非常不识相地赖在李昶身上,好半天还搂着父亲脖子不放手。
柯绿华满心希望李钦的位置是自己的,可惜抢不过小孩子,只能站着看李昶,眼睛沿着他的头盔、额头、鼻子、嘴唇、下颏,扫过他高大魁梧的全身,再回到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本就一直在追随着她的,此时两人的碰在一起,就再也分剖不开。
“三郎回来了?”高得禄一直跟李钦同住,这时候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
李昶回过神来,对高得禄点点头,放下李钦。当初他十八岁时被燕王指婚娶二姜的女儿,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想不到回家之前,赫然发现那姜氏女子仍然被送到自己府上了。当时他还年少,做事不管天不管地,恨透了姜家杀害生母,遂一口气娶进十几房小妾,李钦的娘兰卿就是之一。那之后他浪迹四海,除了过年,很少回家,李钦出生半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做了爹,这些年如果不是回府看见这个小娃娃,他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事隔七八年,他又要娶另一个姜家的女人了——不过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李昶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李钦道:“拿着这个跟高得禄出去。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一条狗叫得讨厌,你去把它杀了。”
李昶说得轻描淡写。李钦听了,握着匕首的手却兴奋得颤抖,孩童天真,一旦受了大人教唆,因为不懂什么叫顾虑,所以也最容易变得残忍,那李钦才五岁,满心崇拜父亲,听见李昶这么说,遂欢声道:“这匕首给我的?我可以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