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梓悦凝神看了片刻,脑中终于略过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失声叫道:“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李沛弗婢女生的……儿子!”
凌然惨然一笑:“王爷你居然还记得,这算是小人的荣幸吗?”
“我怎么不记得,五岁便名动京城的神童,你长大了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象你的堂姑李贵妃……”慕梓悦缓缓地说。
这当时可算得上是李家的一大笑柄,李沛弗是李家的堂亲,在礼部任礼部侍郎,和一名婢女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凌然。当时李沛弗的正妻容不下这婢女和凌然,两人一直被遮掩着养在外室,幸好凌然从小就十分争气,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过目不忘,十二岁便在学堂以一篇《论学》和夫子激辩,以神童之名享誉全城。
李沛弗迫于无奈,于凌然十三岁那年将他和婢女接回府中认祖归宗,却没想到,几个月后,李家便被连根拔除,三族之内夷平,九族之内不得为官。
“是,我就是李家的后人,当初因为未过十三免去死罪,被充为官奴,忍辱偷生,”凌然颤声道,“我能为沈大人效力,扒开你这个权臣叛主谋逆的真面目,实在是三生有幸,我半点也不会后悔!”
“沈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官位?还是别的什么?你也别冲昏了头脑,别妄想再重回朝堂,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慕梓悦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着他。
凌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失态地叫道:“你别以为别人都象你这样利欲熏心!我只求自由之身,从此无拘无束,要什么金银财宝、高官厚禄!”
慕梓悦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凌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他走了两步,停在她一步开外。
慕梓悦压低声音道:“你说你要复仇,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成了官奴,以色侍人?”
凌然茫然点了点头,重复道:“是!我要报仇!”
“你知不知道你那父亲是什么货色?他□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生而不养,扔在外面自生自灭,”慕梓悦怜悯地看着他,“他连风流都算不上,下流到无耻的地步,看上了两个女子,用权势迫得她们家破人亡,玩弄了以后,在他正室的威逼下还将她们卖入了青楼,最后一死一残……”
“你胡说!”凌然浑身颤抖,双手捂住了耳朵,“你骗人!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听风见过那两个女子的惨状,不信你也可以去含香阁查一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先帝不杀他,我也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慕梓悦的语声低沉:“还有,你是生于乾元二十五年十月,可你的户籍为何写着是乾元二十五年十二月?”
凌然的双唇哆嗦,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一直以为这是户籍登记的疏漏,难道……这,这怎么可能?
“当初刑部上报斩杀的李氏一族,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刚过十三岁一个月,我一时心存恻隐,改了你的生辰年份……果然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我救的人居然如此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垂泪……梓悦,偶对不起你……
51第51章
凌然脸白如纸;浑身仿佛象秋叶般颤抖;喃喃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然;你可以不信,”慕梓悦耸了耸肩;“以后安心做个普通人吧;娶妻生子,夜夜安眠,不要再掺合到官场中来了。”
凌然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喉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跌跌撞撞地朝着牢房外跑了出去。
沈若晨在一旁只是隐隐听到了几句;见他如此失态;一时之间有些愕然:“王爷;凌然身世可怜;你何必伤他,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把他安插在你身旁。”
“有人害我,我为何不能睚眦必报?难道我还要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不成?”慕梓悦的目光犀利,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还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铲除权臣的忠臣吗?你以为你可以名留青史,你以为你可以造福大夏吗?沈若晨,只怕你所有的谋划,只是黄粱一梦!”
“利欲熏心?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是拿过大夏的一分一毫,还是谋过大夏的一针一线?我平日里的确过得奢华,可这是我广安王府的银子,我想怎么花,碍着谁了?我平日里的确自高自傲,飞扬跋扈,可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要谨言慎行?我可曾用权势害过平头百姓?平日里的风流,连带我的八位公子,都是我花了银子买的,你去问问,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响亮,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是,我的确善于铲除异己,可是我铲除的鲁秦二人,哪个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我的确能让陛下对我言听计从,可是,陛下难道是傻瓜吗?如果我做的决定对大夏对他有害无益,他会事事都听我的?”
“还有,”慕梓悦用手指着沈若晨,厉声喝道,“你们说我把持朝政,可是,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一年来,我把持了什么?我用尽法子,从鲁齐胜和秦冲手里夺来的权势都分给了谁?沈若晨,你扪心自问,你的吏部尚书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们这些清流,书生意气,若是让你们来锄奸,只怕十年都动不了他们分毫!你看那余太师,被我们封还了几道奏折,便气得告病不理朝政,你以为有人会同情可怜他吗!”
沈若晨呆了呆,眉头紧皱了起来:“你不要强词夺理,这都是些蝇头小利,你自然不放在眼里。”
“难道你以为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大夏的朝堂崩溃,然后我可以以西陵国为助力,挥师不战而胜,谋夺大位?”慕梓悦冷笑了一声。
“你若是没有这心思,何不和陛下解释一下这几封信的来历?”沈若晨温言劝道,“王爷,我也希望是自己错了。还有,征西军和定北军的兵符现在何处?你若能交出兵符,也算是你无心谋逆的一份证明,你看如何?”
慕梓悦凝视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凑到他的耳旁,轻佻地吹了一口气:“沈大人,如果我说,我诈死逃离,只为了自由自在地漂泊江湖,从此没有广安王爷这个人,你信不信?”
沈若晨浑身一震,胸口忽然抑制不住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宁愿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说,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什么谋逆都是无稽之谈,你信不信?”慕梓悦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沈若晨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微微发颤:“好,你说,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
慕梓悦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不发,不一会儿她便抬起手,将他的手指用力地掰开,后退一步,闲适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道:“只可惜,本王不想说,沈大人,你一心锄奸,本王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了茶几前,闭上了双眼,任凭沈若晨再相劝,也没有说话。
沈若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刹那之间,牢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慕梓悦睁开眼睛,牢房已经上锁,侍卫们依然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茶几上放满了她爱吃的菜,只可惜有些凉了,看起来色泽不再。她摸了摸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便随手取了两块糕饼放进嘴里。
牢房外侍卫前来换防,一进来便各占了一个角,其中一个四下仔细巡查了片刻,又对几个侍卫挨个低低地嘱咐了几句,最后站在了牢门前,定定地看着慕梓悦。
“王爷,已经是三更天了,小人奉杜大人之命,请王爷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人们就是。”他恭谨地道。
慕梓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天气不错,总算牢内并不阴湿,只是天干物躁,要小心火烛,王爷初来乍到此处,更要小心。
慕梓悦笑了笑,忽然问道:“陛下怎样?”
“小人们不知,只是遥望陛下的寝宫,现在还是灯火通明,想必还未就寝。”
慕梓悦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劳烦杜大人多劝慰陛下,不要为了我太伤身体。”
那侍卫摇了摇头:“杜大人也一筹莫展,王爷该明白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陛下他……万分伤心……”
慕梓悦呆了呆,心中一阵抽痛,阴差阳错,她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样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木板床很硬,烙得慌,慕梓悦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的时候,茶几上昨夜的饭菜已经收拾掉了,换上了白米粥和几碟小食,旁边甚至放着盥洗的脸盆。
侍卫四个时辰一个轮值,昨晚那拨侍卫已经不见。她慢吞吞吃了些东西,思忖了片刻,背对着牢门,将自己染满血迹的外袍换去,穿上了昨日送来的锦袍,又略略整理了一下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守卫的侍卫被杜如亮□得很好,沉默寡言,目不斜视,慕梓悦看着看着,脑中忽然略过一个人的身影,让她的心都颤抖了起来。她难以想象,如果那个人回来了,听到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怒发冲冠憎恨她的欺骗?
是心痛如绞恳请夏云钦放人?
是弃若敝屐鄙夷她的叛国?
……
无论哪一样出现在那张脸庞上,都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她只能祈求上苍,让这面对面的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夏云钦送来的书籍甚是有趣,《江湖游侠传》,是她少年时十分喜欢的一本书,如今重读,带了些许老瓶重装的新鲜感,她无事可做,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牢房外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慕梓悦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换防的侍卫刚刚进来,那些人都能一整天不出声不挪位,怎么会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
门外多了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在领头的侍卫那里说了几句,显然侍卫不同意,连连摇头,那太监有些怒了,尖细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侍卫面前晃了晃。
侍卫犹豫了片刻,终于沉默着点了点头,走到了牢房的栅栏前,低声道:“王爷,有人想要见你,卑职位卑,无法阻拦。”
慕梓悦有些意外,饶有兴味地问:“哦,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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