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交出凶手,凭什么让他们逍遥快活?要说做得过分了,那就是皇帝要诛季家九族的时候,我用了点力拦住来求助的消息,当时我是恨季家到了极点,他们把大哥把你害成那副模样,凭什么不能付出点代价?”
谢千濂说到季家,仍是愤懑不平,面色胀得通红,见沈墨仍是不语,气焰消弭了些,喝下一口茶,闷声道:“所以我一直想让你回来,我叔侄二人联手,必定能除掉那个皇帝,连结发妻亲生儿都能杀,这种人凭什么做皇帝?你好不容易有了点意向,又蹦出一个季家人,因为那人又是重病又是重伤,我不想再见你重蹈大哥的覆辙,若不赶在你带她回西南之前除掉她,谁知道她还能把你害成什么模样?”
“小墨,我是真没想到狗皇帝那么阴险,趁着我离开的时候劫走一一,又跟着我找到你的藏身之处,否则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带走保护黎子何那几百名暗卫,虽说我很乐意看到她被带回宫,可那几百人若是跟着你,你也不会因为救一一受了这么重的伤……”谢千濂有些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知道一一被劫,便马上找人通知沈墨,看看是否有办法转圜,哪知他丢下传信的人,再找到他时已经只剩一口气,全身一两百出大小伤口,几乎流尽的血,若非西南盛产奇药,他早便没了性命。
谢千濂红了眼眶,看了看消瘦整圈的沈墨,从他受伤回来,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没脸再来,可若不将话说清楚,沈墨怕是会怨他一辈子。
沈墨拿着的书终于放下,开声,问的话却让谢千濂怔忪了一瞬。
“叔父,什么日子了?”清宁如水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淡漠。
谢千濂眼眶红了一圈,沈墨被救回之后便一直昏睡,这几日才渐渐清醒,刚刚醒了便自己下榻了,他便是听下人这么说,才担心不已,厚着脸皮过来……
“三月初六。”谢千濂哑着声音回答。
沈墨站起身,身子单薄地好似被风一吹即走,已然没了往日的沉稳之气,到了窗边,打开,眯眼看着外面,笑道:“阳光很好。”
谢千濂没由来酸了鼻子,看着比原来更加云淡风轻的沈墨,让人觉着又远了几分,倘若此时他如以前那般冷眼瞧他,甚至略有责备地训斥几句,反倒会让他觉得舒坦,可他好似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更让人觉得心疼。
“小墨,或许……是我错了……”谢千濂声音里有些疲惫:“当年大哥对你娘我就不理解,如今你对那季家的女子,我也是不理解,只知一味搅局,你若怪我,说出来可好?你这个样子……”
“叔父,”沈墨倚在窗边,回头,阳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密长的睫毛染上几分透明的白光,随着微扬的眼角扇动,笑容和煦,声音温纯:“我不怪你,那日是我言重了,叔父会生气也难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也一样。”
谢千濂听沈墨的语气里确实没有责怪的意思,松了口气,嘟囔道:“你哪里一样了……”
他便与他爹一样,情字为首,一旦对哪个女子动了心,便恨不得掏心挖肺倾尽所有,到头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还要说是自己的错。
沈墨转首,看着窗外绿绿茵茵的一片,新叶沾染着露水,盈盈欲滴,折射出暖融融的阳光,嘴角掀了掀:“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子何的恨,从骨子里透出来,即使用努力学医来粉平,用冷漠来掩饰,仍是让人不经意便触到,所谓仇恨,我已看开,所以对她满心的恨,我觉得那是执念,执着到忘了最初为何会恨,心心念念只想复仇,所有害过她的,害过季家的,她以为让他们血债血偿便能让自己归于平静,殊不知念由心生,即便毁了她所恨的一切,倘若未能解开心中症结,放下执念,亦是枉然。叔父,子何的复仇之路,从来只有一种结果,你可知,是什么?”
“啊?”谢千濂有些茫然,还未反应过来,沈墨缓缓一笑,春光入眼,有些萧瑟,续道:“要么,复仇失败,残念萦续,饮恨而亡,要么,复仇成功,心无所托,寂寥余生。”
“那她还报什么仇?横竖都没好结果!”谢千濂几乎忘记所说之人是黎子何,凭着本能分析疑惑道。
沈墨垂下眼睑,看着草地上各色野花,轻笑出声,道:“子何的恨是执念,我的爱又何尝不是?动我心者,无论是谁,我以自己的方式想要留在身边,幼时娘让我学医,为哄她开心,我三年内几乎看尽所有医书;爹不让我入宫,我不问缘由便不踏足一步;当年不曾知晓季黎心意便向先皇求婚,如今想尽办法呆在子何身边,她不肯离宫,我进宫,她要复仇,我帮她,她想出宫,我随她,我用所有势力来做她想做的事,用娘教我的话试图点醒她,用一千亲信的命让她意识前路坎坷,尽是血色,我事事为她,考虑周全,我以为,这便会让她多看我一眼,捂热她的心……”
沈墨又笑了,苍白如纸:“我忘了,爱是我的,恨是她的,我爱她,与她无关,她恨他,亦与我无关。”
“小……小墨……”谢千濂拢紧了眉头,咽了咽口水,不安道:“小墨你都说些什么?我没念过书,听不懂……”
“叔父,她说她是在利用我。”沈墨靠坐在窗檐上,眯眼看着夕阳:“她还是要回宫复仇,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小墨,这一一不是被抓走了吗?肯定是那狗皇帝耍了什么花招,你……你别信啊,她肯定是怕连累到你才赶你走,你……你……”谢千濂又哽住,完全忘了想要拆散沈墨和黎子何的想法,看着沈墨只觉得心疼,拼命想要安慰,让他恢复些许神采。
沈墨笑着摇头,转首看着谢千濂:“叔父莫要为我担心,现时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所说没错,她为了一一为了我的安危赶我走,我不怪她,可她说那些话时,浑身戾气,满眼恨意,她的恨,根本未曾消散,她出宫,不是因为完全放下恨,心底无恨,既然如此,她即便出来,也不会过得安稳。”
“叔父,以前我想,即便是为她搅得民不聊生,只要她是我在乎的人,也无所谓的。云唤军中已经插入眼线,只需揭开顾卫权枉死,云晋言的粟容花之毒为他的宠妃嫁祸所下,顾家旧部必反;驻守西南的莫菱,我西南多的便是控制神智之药,他手下大军,不足为患,甚至可为我所用;一一在我们手中,顾家旧部是否有用尚且不知,可他是皇子,便是筹码;云都还有我事先安排的几千精兵潜伏,届时里应外合事倍功半;当年先皇重病,突然将太子之位给了云晋言,他去世之时,也只有云晋言一人在侧,发生何事,无人知晓,倘若大肆渲染,谣言四起,民心涣散,再加上你我手中兵力,叔父,你觉得,胜算有几成?”
谢千濂目瞪口呆,从前他想造反是没错,只想着如何扩充军力,从未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多的优势,即便是硬碰硬,他们也未必会输,若当真如沈墨所说的这般,这天下……好像……唾手可得。
“那……那……”谢千濂从未听沈墨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舔了舔干涩的唇,茫然问道:“那小墨……你到底,反是不反?”
第七十章
勤政殿的窗又被打开了,阳光投进去,很暖,斜斜照在云晋言的书桌上,摊开的书本,雪白的纸张,远远看去有些刺眼。
云晋言面色柔和,手持朱笔,目眺窗外,微眯双眼,浅浅的笑,好似揉碎的春光,起起伏伏。
在一边磨墨的魏公公不由多看了云晋言两眼,在他身边近七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没有掩饰的柔色,没有伪装的温和,随之周身的戾气也淡得几乎嗅不到,以前,人前的谦和温柔是外皮,人后的皇上是冷然的,冷得从来察觉不到勤政殿内暖炉的存在,带着一丝倦气,他从来不敢直视。
云晋言手下是一幅云国地图,手里的朱笔停留在西南,平西王所辖地域被浓墨着重圈出,朱笔停在正中的西南郡,迟迟未曾落下,最终滑到东面,沿着浓墨的圈线,又圈住一块地方,喃喃道:“用这几个城镇来换解药,你觉得够否?”
魏公公心中猛地一跳,这殿中再无他人,皇上这话只能是在问他,抑住紧张,喏喏道:“老奴无能,不敢妄言。”
“呵呵,”云晋言放下笔,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你知朕为何从不开勤政殿的窗?”
魏公公还未开口,云晋言又道:“从这窗,看得到红鸾殿的后花园,从前黎儿总在那里等我,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云晋言脸上又有了恍惚的笑意,魏公公不自觉随着云晋言的目光看过去,窗外一片翠绿,皆是新发的枝桠,云晋言所说的红鸾殿,是指桃夭殿,可这边离桃夭殿着实是远,如何能看到?仔细瞧了两眼,才隐约看到来回走动的工匠,的确是桃夭殿,失火后再次重修。
“拟密旨,令云大将军暂缓调兵,去西南郡和谈,以东面十城,换解毒丹药。”
晨露殿一如既往的安静,殿外站满了宫女太监,无人出声,殿内只有黎子何和殷奇二人,黎子何半躺在贵妃榻上,浅浅喝着茶,殷奇跪在地上,瑟瑟抖抖交出一个小包袱。
“殷御医好速度。”黎子何面上施了粉黛,面上不再憔悴,笑道:“殷御医可知里面是什么?”
“微臣不知!”殷奇磕了一个头,两手捧着包袱,不敢大动。
“你不妨打开看看?”黎子何微微扬眉,斜眼睨着他,喝了一口茶。
殷奇不知是进是退,不敢得罪黎子何,慢慢打开包袱,随着手里的动作,瞳孔渐渐缩小,浑身上下战栗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跪着的双腿都支不住身子,几乎要坐下去。
包袱里,用碎步裹得好好的,只有两样物事,一根簪子,不知是何木材所制,看起来很细腻,刻了几朵不知名的花,簪子尾端有一个“黎”字,另一件,几乎将他的手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