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走了多久,眼前光线愈暗,几乎见不到光亮,双腿一走一软,耳边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黎子何艰难挪着步子,很慢,仍是凭着直觉,尽全力向北,即便是死,她也想离沈墨近点。手_卜蓦地一暖,淡淡的药香,黎子何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反手紧握住那手腕,身子被人拥住,随即被人背起。
“沈墨……”黎子何的声音哽住,拥住沈墨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头,温热的泪水淌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沈墨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浅淡。
黎子何急道:“你的伤呢?你的伤好了么?你怎么知道我会出宫?”
“伤无碍。我等着,一日不出等一日,一月不出等一月,一年不出等一年。”
黎子何的眼泪流得更凶,蹭了蹭沈墨的肩,迷蒙中看到月白的长衫被自己的眼泪染作红色,闭上眼,哽咽道:“沈墨,我中毒了……”
“我知道。”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毒。”
“我来解。”
黎子何沉默,睁眼看了看天空,朦胧的血色中透着明媚的蓝,一排大雁往北飞着,缓缓滑过眼际,黎子何眯了眯眼,靠回沈墨肩头,“沈墨,我知道你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嗯?”
“其实,这一切,只因为我爱云晋言对么?倘若我不曾爱过他,我不会嫁他,季家不会信他;若我不曾爱过他,即便灭我满门,他只是皇帝,不是我的云晋言;若我不曾爱过他,如今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世事皆有因果,不是一个人的全对,也不是一个人的全错,我既然爱过他,便该承担爱他的后果,是么?”
“嗯。”
沈墨浓黑的眸子,带上些许笑意,被密长的睫毛掩住。
黎子何撑起脑袋,蹭到沈墨脸颊边,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笑道:“沈墨,我还有你。真好。”
阳光很暖,沈墨身上的药香盖过黎子何身上的血腥味道,黎子何觉得安心,眼前很黑,可她仍旧觉得世界很明亮,趴在沈墨背上,身子随之一上一下,轻轻的脚步声,
溢柔地拍在心底,如有节奏的韵律,让人想要依靠着,沉沉睡去。
“沈墨,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黎子何突然想起什么,半眯着眼,闷闷道,“你以前……见过我么?我还是季黎的时候……”
沈墨脚步顿了顿,听见他轻轻一笑,熟悉的浅淡声音,“没有。”
“那你为何向先皇求婚?”
“我见过你。”
黎子何仍是觉得有些不解,脑袋却开始有些昏沉,紧紧抱住沈墨,怕一觉醒来他便不在似的,又想到什么,欺到他耳边,“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原名叫什么?”
“我姓谢。”沈墨简单地回答。
“我说名。”黎子何有些不满,本来嚷嚷的一句话,因着不够力气,虚弱得只剩喘气。
沈墨轻轻地笑道:“谢言墨。”
“我真没见过你?”
“没。”
“我信你。”
黎子何双眼缓缓阖上,眉间嘴角满是笑意,血红的泪,却沿着眼角滑下,浸在沈墨衣领上。
“沈墨,我想见一一。”
“嗯,他在云澈山等我们。”
“我只见过他两次,从他出生到现在……”
“以后可以常见了。”
“可是,沈墨,我……快死了……”
“我说过,有我在,你不会死。”
徐徐的春风吹起雪白的柳絮,飞飞扬扬带着尘沙,蓦地,风大了起来,朗朗晴空下絮夹飞沙,旋转着渐渐飘远。
那一声浅淡的话语,随着旋风,回回转转,“你的这辈子,只能比我长……”
—————尾声————
隆安三年,冬至。
喜庆的年份,宫内添止皇子,平西工添世子,左相府添千金。
千金世子一同面圣,两名媳塘抱着,一左手一右手,正好头对头睡得安稳,千金突地扭扭身子,小手抽开,一个巴掌打在世子脸上,世子哇哇大哭。
隆安四年,冬至。
平西王觐见,大摆筵席,接风洗尘并共迎新年。宴席上两个孩子,皆满周岁。
季黎看着对面桌卜的酒壶,咂了咂嘴巴,桌边的男孩伸出小手,拿着瓶柄,还未拿稳,被人抱了起来,酒瓶被掀在地上,酒洒了一地,季黎闻着酒香哇哇大哭。
隆安五年,冬至。
宫中大宴百官。
季黎兜了一袖吃食,躲过丞相,跑到东宫假山边,爬上池边,碾碎了食物往池子里扔,嘴里念叨着,“吃吧吃吧,这么冷的天,饿坏了吧?”
池中扑通一声,石子落水,鱼儿四散,季黎柳眉一拧,怒,“你做什么?”男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会撑死它们。”
季黎生气,一跺脚脚下一滑,从池子边掉在地上,手都破了,再看那人,回头扫了她一眼,又走了。她委屈地瘪着嘴哇哇大哭。
隆安六年,冬至。
季黎瞅了瞅正和贵妃娘娘寒暄热闹的娘,跑到后院。她看到台阶上坐了一人,她堆起笑脸,讨好地坐过去,掏出袖子里的糕点,“喏,给你吃,很好吃的。”
男孩瞥了一眼,踢了踢脚下的雪,不理。
“真的很好吃,你尝尝看?吃了就暖和了,你看你的脸,冻得通红通红的。”季黎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男孩的脸。
男孩嫌弃地躲过,站起身往殿里走。
季黎一急,跟着站起来,踩到雪的脚一滑,扑通摔在地上,男孩回头,见她瘪嘴欲哭,脸上竟有成人似的无奈,转个身扶起她。
季黎拍拍身上的雪,对着他笑,左脸露出小小的梨窝。男孩淡淡地瞥了一眼,走了。
隆安七年,冬至。
季黎从冯宗英处出来,笑嘻嘻地嚷着:“冯爷爷,我马上就回来,一年只能人一次宫,我多玩一会儿,一小会儿哈!”
说着人闪出太医院,小脚踩在雪地里嘎吱作响,季黎不时回头看看白己的脚印,乐颠颠往前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瞧,突地全身一痛,撞上人了,趴在雪地里,见对面同样倒在雪地里的人,瘪到一半的嘴巴扬了起来,跑过去打算扶起他,被他无视。
“又碰到你了,你跟我玩吧。”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去玩堆雪人吧?”
“喂,等等我啦,哥哥老被爹强迫着学功课,都没人陪我玩,也就这一天,你别那么小气啦……”
“喂,我叫季黎,你叫我黎儿吧,我叫你什么?”
隆安八年,冬至。
季黎窝在娘的怀里,小心地问道:“娘,以前不是每年冬至都人宫么?今年不去么?”
“昨日你捣乱,你爹说今日不带你去了。”季夫人点了点季黎的鼻子,调笑道。季黎两眼瞬间泪汪汪,耸了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娘,黎儿以后不捣乱了,不捣乱了……”
漫天的雪,季黎披着大红小披肩,被冯宗英抱着,扭扭身子,软软道:“冯爷爷我自己走。”刚下地,便自己跑了起来,冯宗英在后头小心叫唤:“丫头,给我小心点,一个时辰必须回来!”
季黎跑遍了花园,气喘吁吁地坐在长廊上,气恼地折了一根枯枝,扔在雪地上,却又被人捡了起来,不满地瞪过去,刚刚生气的小脸眉开眼笑,“原来你在这里呀。”
男孩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真的?那以后我每年入宫都穿给你看可好?”季黎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男孩轻浅地笑着点头。
隆安九年,冬至。
“看吧看吧,很好看吧?我让娘特地给我做的红棉袄。”季黎在雪地里转了个圈,蹦蹦跳跳的。
男孩笑看着她,“你又要摔着了。”
话刚落音,季黎脚下一崴,跌坐在雪地里,委屈看着他,“讨厌,乌鸦嘴!”
男孩拉起她,替她拍去身上的雪,“你还不回去么?”
“不要紧,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会等我,你也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季黎两眼闪闪的,说到“偷跑”极其兴奋。
男孩想了想,点头。
季黎看了看天色,扯着男孩的手臂,“他们肯定要来接我了,嫌弃我在宴席捣乱,从不让我参加,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又得明年了。说吧说吧,我不会跟人告状说你老是偷跑的,真的!”
男孩扑哧笑道:“我是……”
“言儿。”一声威严的叫唤,季黎忙放下男孩的手臂。
明黄袍子的男子走过来,抱起男孩,满面柔色地说道:“言儿,晚宴就快开始了。”
季黎忙着跪下,还未及行礼那人就抱着男孩走了。她抬头扯着眼皮对男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娘,宫中哪位皇子的名字里有言字呀?”
“宫中?黎儿你想问谁呢?”
“我知道。”七岁的季曲文站起身,得意地道,“三皇子嘛。”
“那他叫什么?”季黎兴奋问道。
“云晋言啊。”季曲文理所当然地回答。
季黎转头问季夫人:“娘,是吗?”
季夫人慎怪地看了一眼季曲文,对着季黎道:“皇子名讳,不可随意乱叫,黎儿可明白?”
季黎两眼闪亮亮的,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他叫云晋言啊。”
隆安十年,冬。
季黎穿着大红色的缎布棉袄,梳了两条小辫挽在一起,红色的发带随风舞动,苍茫雪色中欢笑奔跑,突然听到轻泣声,四下瞧了瞧,在青松树底见到披着鹅黄色雪绒披肩的男孩。
“喂,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啦?”季黎小心走到男孩身边,小脸粉扑扑的,刚刚洋溢的笑脸瞬间化作担忧,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见他撇过脸去,轻轻笑道,“别害羞了,我也爱哭鼻子的。”语毕,钻到树底,挨着男孩坐下,从怀里掏出什一么东西,绕着手伸到男孩眼前道,“偌,给你吃糖吧,吃了糖,什么苦都变成甜的了,而且冬天吃糖,就会不冷哦。”
“胡说!”男孩终于用袖子擦过双眼,转过身子,瞪了季黎一眼,看了看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