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了她一个人肩上,如果她倒下,这个家庭也将烟消云散,一败涂地。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尘世的喧嚣都在入土的那一刹那归于平静。在棺木被徐徐放入挖好的墓坑中的时候,始终胡里胡涂的爸爸终于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跳入坑中,要随朱莎妈妈而去,正在准备铲土封穴的众人措手不及,土都扬到了他身上,洒得一头一脸全都是土。朱莎的爸爸泪流满面,如同野兽一样抱着棺木呜号。
舅舅一边紧急指挥人手跳下去,一边让朱莎对着爸爸喊话。
朱莎手牵着弟弟,泪眼婆娑地看着众人费力地把状似疯癫的爸爸制住,沙哑着声音哭喊:“爸爸,没用的,妈妈已经走了。你让妈妈好好地走,你还有我和弟弟。你快上来,你再不上来,妈妈就要生气了!”
朱莎的爸爸抬头,看着朱莎,恍然又看见了妻子年少的时候,一时呆住,竟然不再挣扎乱动,舅舅见状赶快叫人把他拉上来,于是棺木得以顺利下葬。
烧过了纸又放过了鞭炮,一行人从山上回走,面色憔悴,神情凄然。按风俗,帮忙送葬上山的亲朋好友应该由主家再管一顿饭以示答谢。可朱家目下这情况,邻人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要留下来吃饭,埋葬完了朱莎的母亲,众人就纷纷告辞各自回家了。朱莎挽留也没有用。舅舅冷眼旁观朱莎的所作所为,深觉诧异,心中对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外甥女起了好感。看来,朱家的人也不全是毫无担当,至少朱莎进退有度、举止大方,是个能成大器的材料。
因为还有后续一应事宜,舅舅勉强留下来吃了中午饭,而一直跑前跑后、出人出力的邻居二婶和永强大哥也被心存感激的朱莎留下来一起吃了饭。说到做饭,其实就是把办丧事剩下的饭菜回一回锅、热一下而已,朱莎的手艺着实不佳,热饭菜被她热得一团糟,边上都烧焦了。但这个时候哪还有人挑剔她的厨艺,大家都是匆匆填饱了肚子再说别的事。
饭后,舅舅问朱莎今后的打算,朱莎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后,朱莎说:“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供不了两个人上学,我想退学去打工,供弟弟上学。”
二婶闻言惊异地抬起头说:“大妹,你莫不是在说疯话?你都读到高三了,成绩那么好,考上大学是迟早的事,你突然不想读了?”
朱虎一听也激烈地反对:“不行,我不要姐姐退学,我不读了,反正我读到初三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够了,我一个男孩子,出去打工方便些。”
一直低头不语的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两个孩子都要读。她妈妈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再苦再难我也不能让他们上不起学。”
舅舅听了,皱着眉头问:“钱呢?你哪来的钱?办朱莎妈妈的事有两千还是借了别人的,你哪里还有钱?连两个孩子都知道家里现在供不了两个人,你现在说大话,别等我一转身又要找我来借?”
朱莎爸爸听了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钱的事好办。明天两个孩子就都还继续上学吧。大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先回去静静心吧。大哥你也累了,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看着爸爸异样的平静,朱莎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舅舅听见爸爸说话就生气:“我休息什么?你没有那么大本事就莫说那么大的话!”
生气归生气,舅舅最后还是拗不过朱莎爸爸,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再也不管你们朱家的这些破事了!大妹考上大学了再叫人给我来个信儿!”然后依旧裤腿挽得高高地走了。
二婶早在舅舅和爸爸起争执的时候,就已经借口家里的猪还没喂,带着永强大哥匆匆地走了。这时舅舅一走,家里只剩下凄凄惶惶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三天之后,朱莎回到学校。校园里的生活一切照旧,同学们依旧忙忙碌碌或无所事事,所有的人都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只不过有的人是辛勤采蜜,而有的人则是在流连花丛。朱莎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她像个孤独的毛毛虫一样,用厚厚的茧把自己完全地封闭起来,等待化蛹成蝶的日子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有人知道,在她憔悴的外表下,已经有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时间就此飞逝而过,转眼就到高考前一日。这天放学后全校封闭,所有高一高二学生从那时开始放假三天。封闭的校园不允许闲杂人等随便出入,也不允许本校高三学生再出校,因为以前有过高考完后自觉失利,趁夜色跳河自杀的先例,也有一时贪凉,夜入小河游野泳导致血染通知书的惨剧,为了安全起见,学校领导不得不煞费苦心。不知从哪一届开始就已经实行了高考期间封闭考试,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鼓噪,也没有人鸣不平,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高考前的一夜,月明星稀,万籁俱静,间或的一两声蛙鸣蝉噪让这夜晚更幽静。大家已经悄然睡去,准备迎接明天就要到来的人生大考。
朱莎脑海翻腾,毫无睡意。从母亲去世后到现在的六七天时间里,她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过觉,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她根本睡不着。她不能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接踵而至,这些思绪强大而细小,充满了她脑子里的各个角落,让她的脑子里同时放开了几百场微型小电影,一节一节地,又毫无章法地放着。一些年代久远到朱莎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的陈年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在她脑海里不断地闪回、切换。她强制自己不要多想也没有用,最后就只得这样一夜一夜睁着眼睛到天亮。
今夜又是一个这样的夜晚。朱莎在黑暗中坐起来,趁着查夜的老师渐渐远去,她灵巧地翻身下床,穿上鞋,轻轻地推开门,沿着平常大家熟悉的路线,在操场西北角的矮围墙那里,手脚并用翻了过去,踏着柔软的青草,来到了小河边。
此时白天的喧嚣已经归于夜晚的沉静,河中心的挖沙船早就停止了工作,轰隆隆的机器声只留在了白天。朱莎坐在河边的草坡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夜色已深,月华如水,但她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一个黑影在悄悄地靠近她。朱莎虽然望着河水在发呆,感觉却依然敏锐,她猛地回头准备尖叫出来,又仔细一看,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原来是李洋。
李洋也被她吓得不轻,差点从草坡上滚下河去,被朱莎手快一把拉住才缓解了下坠之势。朱莎不问他为何也出现在这里,只淡淡地说:“你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考试。”
李洋顺势借力爬上草坡高处,和朱莎并排坐下才说:“师傅,难道你明天就不用考试?”
朱莎收回手,眼睛看着河中心:“放心,我不会自杀。”
李洋还是那样的嬉皮笑脸没一点正形:“我师傅怎么会自杀?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还没开公司,她还没当董事长,她还没雇我去开车,全世界的人都自杀了,我师傅也不会!”朱莎曾戏言要开家大的地产公司,买辆只在岑凯伦言情小说中见过的劳斯莱斯,把身边的哥们和徒弟一概收入公司,徒弟李洋更是被她委以保镖兼司机的重任。
李洋这时旧事重提,用心很明显,他想让朱莎还记得曾经的豪言壮志,就算是一时的戏说也好,他不想让她就此一蹶不振。朱莎领他的情,但嘴上却不愿意说出来。
朱莎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算是对他这个蹩脚的笑话捧了场,然后又陷入沉默。李洋收起笑脸,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没什么话劝你,就这样陪你坐坐吧。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朱莎揪起身边的嫩草往河中心扔,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回去吧。我不用你陪,明天学校领导知道了又该满城风雨了。再说,小叶子知道了也不好。”
李洋苦笑:“关小叶子什么事?你真的以为我喜欢的是小叶子?……”
朱莎直觉地感到这个话题很危险,她马上截住了话头,“那好,你愿意坐着就坐着,只不要说话。”
李洋转过脸去不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高大的身影被月亮拉得长长的映在草坡上。周围的虫声蛙鸣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安静的瞬间变成永恒的一刻。
第6章
决不饶恕你
“莎姐,快点!你弟弟来接你了!”江秀霞从外面跑进寝室,气喘吁吁地说。她看到朱莎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将衣物被褥和书籍一一打包,又不耐烦地说:“你还磨蹭什么呀?这些书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像我就是把衣服被子捆好直接走人。别让你弟弟等急了,还在考试的时候我就看见他来了,都等你好半天了!”
朱莎答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把书扔掉,不过手里的动作加快了好多。今天上午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后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连在考场外等候多时的郭老师凑过来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也是一副很茫然的神色。郭老师是知道她家的事的,看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多问,爱怜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回寝室了。
由于已经考完试,大家顿时轻松了许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议论刚考完的历史,最后的那几道大题怎么那么难,又商量考完了大家一起去镇上的哪里轻松一下,明天再回家。
九四年的小镇还没有什么酒吧之类的夜店,大家充其量只能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或去简陋的卡拉ok厅或舞厅什么的坐一坐,过一下瘾再回家,跳舞是不会的,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下下场去扭,大家都害羞而保守。
朱莎家里就是镇上的,镇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踏平过,去镇上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以她现在的心情,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快乐的理由,看着大家期待地望着她,等她发起号召,朱莎歉然地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