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莎家里就是镇上的,镇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踏平过,去镇上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以她现在的心情,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快乐的理由,看着大家期待地望着她,等她发起号召,朱莎歉然地勉强一笑,然后低头拒绝了。
大家也不好再强求,于是各自找要好的朋友,缩小规模去玩乐。朱莎在江秀霞的帮助下背好行李出了寝室门,刚要跟大家打声招呼,又见大家似乎很忙,想想又放弃了,就这样背着行李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走出楼门不远就看见朱虎站在当中,也不知道去阴凉地方躲一下,已经被太阳晒得快要爆油了。朱莎大为心疼,快步推车走过去,小声地责问弟弟:“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知道去树荫低下躲一下?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朱虎闷了半晌才说:“我怕站远了看不见你出来。站在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到你们寝室楼的大门。”
朱莎不说话了,拿出手绢给弟弟擦汗,然后拿出拴在包上的搪瓷杯子,从暖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朱虎,说:“是昨天剩的水,你慢点喝,还有点热。”朱虎晃晃杯子说:“我去接点自来水算了。”朱莎急忙阻止他:“不许喝生水。喝生水要拉肚子的。你慢慢喝,反正我也考完了,也不急着回家。”
朱虎听话地回来,慢慢地喝着水,母亲死后,他对这唯一的姐姐无比依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等朱虎喝完水,姐弟俩才各自推着车往校外走。朱莎的自行车破是破,但好歹是母亲从前留下的有年头的旧车,而且还曾经是新的;但朱虎的自行车从来就没新过,是爸爸花二十块钱从收破烂的张伯那里买来的一辆报废的车,敲敲打打折腾了一整天才勉强能骑,骑起来格外费劲,还连个刹车片都没有,要减速要停止完全靠两只脚。
朱虎不讲究这些,他把好骑一点的车让给姐姐,自己天天就骑着这辆快散架的车上学放学,说是顺便锻炼身体了。好几次朱莎回家到天快黑了也没见到弟弟回家,找人打听才知道他的车坏在半路上,他还蹲在那修车呢。这辆破车让他自己成了半个修自行车专家了,有什么毛病,他鼓捣几下就好了。
姐弟俩出了校门,骑上车匆匆回家。朱莎的车后架只放了个装了脸盆的网兜,前面把手上挂着个铁桶,暖瓶也在铁桶里,装了被褥衣物的大包被朱虎放到了他车后架上。大中午的,太阳很毒,朱莎不时嘱咐弟弟骑慢点,小心中暑。
姐弟俩一路骑车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家门口似乎围着很多人。朱莎和弟弟对视一眼,发现弟弟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顿时心里有些紧张,脚上也加快了速度,想赶快骑过去看大家究竟在看什么。
堂屋里,出逃多日的王春生正跪在爸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旁边的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钱,不知有多少。
朱虎一见到他,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他一个箭步就上前,揪起王春生的衣领怒骂:“你这个王八蛋还知道回来呀?我妈妈被你害死了,你以为你给几个臭钱这事就算完吗?你想得美!你还我妈妈的命来!”朱虎一边骂,一边挥拳就打。
王春生此时哪还有平日的精明相,完全就像个叫化子一样落魄,而且还是流浪了很久的那种叫化子,蓬头垢面; 衣衫褴褛。他摆出一副可怜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一个劲地磕头赔罪,骂自己一时糊涂怕挨打而逃走,又因为良心的谴责而自动回来,但对自己是如何害死朱莎的妈妈则一个字也不提。
朱莎听得暗暗心惊,王春生摆出这副可怜相可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朱莎,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她知道,王春生逃不了多久,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子、土地、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他能只身逃到什么地方去?那天二婶一提醒,朱莎就想明白了,王春生迟早要出现,他之所以选择逃跑只不过是怕吃眼前亏,想暂避一下风头而已。等朱莎的母亲入了土,再没有人会抬着棺材来逼他披麻带孝或者狮子大开口索赔,天大的事也变小了,这时他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回来谈判。
朱莎看打得差不多了,也怕打出个好歹来,连忙说了声:“住手!”就走上前去拉住了弟弟,不让他再打下去了。农村民风淳朴,是非观念淡薄,乡人判断是非往往不以法律论,而是过分看重情理。朱莎知道这些围观的人群此时心里颇有些想法,说不定有些人此时就觉得王春生可怜,王春生摆出这副可怜相正是想利用大家的这些想法,妄想给点钱,磕几个头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春生是多精明的人,别人可以忘掉,但朱莎不能忘,她决不能让这件事情就这样不清不白地私了了。她把行李放堂屋中间一放,看也不看王春生一眼,对父亲说:“爸,我回来了,饭做好了吗?”
爸爸正被王春生缠得没有主意,碍于乡里乡亲的面子和小学教师的清高又不好发作,正在两难之际正好看到一双儿女回来,如同看见救星,他赶紧站起来说:“好了,好了。饭早就做好了。”说罢,赶紧领着朱莎和朱虎往里走。
朱莎走了几步,才像突然看见他一样回头说:“哦,王叔终于肯回来了?没事,我们不着急,你先回去吧。我不是放暑假了吗?有的时间,咱们慢慢来。这钱也请你一块带走,该要的时候我们不会少要,不该要的我们也一分钱不会多拿,关键看是个什么说法。”说着,朱莎面无表情地随着父亲和弟弟去吃饭去了,留下一脸呆愣的王春生和暗暗称奇的围观村民。
朱莎进了里屋,和父亲弟弟一起坐下来吃饭,朱虎不解地问:“姐,你就这样把他放走了?你不为妈妈报仇了?”
朱莎慢慢地给大家添好饭才说:“他害死了妈妈,我怎么会饶得了他?但报仇也要讲时机,还要有策略,像你这样打他一顿就行了?他这样又是赔钱又是磕头又是挨打的,博得了大家多少同情分?我们这时候再去理他,他就会顺着竿子爬上来谈赔偿的事,我们还怎么治他?”
爸爸在一旁听得点头,叹了口气说:“大妹,你到底读过书,比爸爸强。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可以瞑目了。唉,爸爸没用啊。既连累了你们,又害了你妈妈。”
朱莎给爸爸夹了菜,轻轻地说:“爸,别说这个了。妈妈走了,我们更应该过得好好的,否则她到了那边也会不安心啊。”
朱虎静静地听了一会,突然开口问:“姐,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朱莎放下碗说:“我有个同学的爸爸是县医院的医生,我让他回去问了他爸爸,他爸说按规定,注射青霉素前一定要做皮试的,否则有可能会引起过敏反应。王春生从麻将桌上被叫下来,根本没有想去给妈妈做皮试,结果注射完了妈妈就过敏休克,他又没有及时抢救,妈妈就这样死了。他想赔点钱私了,想得倒好,可我们能让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了事吗?吃完饭,你和我一起去找镇上的司法员问问情况再说。王春生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干的黑心事还少吗?把镇上发的免费疫苗私自留下来高价卖出去,给村里的小学生注射白开水,打得小孩的胳膊都肿了,他这样草菅人命,我们不能轻饶了他。”
第7章
悄悄的一线光
朱莎冒着烈日酷暑一趟趟地奔波在镇上和邮局之间,去邮局是为了给李洋打电话,他父亲是县法院的法官,有很多问题她都需要先咨询过李洋的父亲之后再回家与家人商量。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一定要亲手把王春生送进监狱,让他常常家破人亡是个什么滋味。要让他进监狱,只有通过打官司提起诉讼才能办到。朱莎已经决定,等一切准备就绪,她就要开始她的复仇之路。这注定是一条极其艰险的路,而且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任何时候只要想起母亲死后的惨状,朱莎就会心硬如铁。
在农村传统的观念中,一直讲究的是“生不进公门,死不入地狱”,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通过打官司来解决问题,大家已经习惯了“私了”,出了事只要叫上三五个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几个村干部,大家坐到一起,喝着酒,数着钱,有天大的事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满解决,大家皆大欢喜,没有人有异议。但朱莎不能理解,死的是她的母亲,如果她不能亲手为她主持公道,那母亲生她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她的母亲刚刚四十二岁就惨遭横死,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父亲看她这样奔波很心疼,又担心即将到来的官司会伤害到几十年和睦的邻里关系。父亲不止一次地要她放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跟村里人搞得势同水火,那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朱莎不肯听,朱虎对姐姐言听计从,也不肯听父亲的。偶尔有邻居问起朱莎的进展,父亲无言以对,只得叹气,再叹气。
看到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村人已经由开始的同情变成了现在的冷眼旁观。王春生的老婆张翠兰现在几乎天天都在村里闹,见人就哭诉,朱家的大女儿心狠手辣,要把她丈夫送去坐牢,她孤儿寡母无处申冤,眼看就活不下去了。王春生则高调亮相,天天与镇上或村里的干部们一起喝酒吃饭、称兄道弟,一副迎来送往、高朋满座的样子。
朱莎天天在外面跑,哪里有功夫去打听这些事,好心的二婶看在眼里,悄悄地告诉了朱莎,要她当心些,王春生诡计多端,他现在这样做,无疑在警告朱家人,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是奈何不了我的。
二婶看朱莎不说话,以为她害怕了,就安慰她:“大妹啊,你不要怕。他王春生再怎样折腾,他也不占理哩。他害死了你妈妈总是事实,这事有那么多人亲眼见证,他想赖是赖不了的。不过,你也要小心些,早些防范,免得中了他的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