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的嚼著青黄瓜配饭,没想到少去一人,这竹屋竟变得如此宽敞。司澄远在心里想著。他没有因此讨厌起御昂非,只是也无法跟从前一样面对,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这样也好,这个竹屋太温暖了,那个人太温柔了,不适合他的。
用过晚饭,司澄远早早就上床,却难阖眼。至夜深人静明月皎洁,悠渺的萧声乘著微风从远方传来,星星点点飘入耳鼓,似小鸟啾啾、溪水淙淙、竹风阵阵,轻轻柔柔的将澄远带进梦乡。那温柔的音律像是一只手,安抚的拍著他的胸、拍著他的背、摩挲他的脸颊,叫他毫无不安的睡下了。
「大师兄你堂堂“佛面萧王”,萧声一出、毁人於无影无形,何时也沦落到吹安眠曲哄人的地步了。」方楚一跃而上,同御昂非坐在树干间,笑道。前日师父的寝居被人一把火给烧了,里头珍藏的宝贝一件也没来得及救出,而能做出这事的,非大师兄莫属。那日的事真是师父不对,想必师父自知理亏,这才不敢吹胡子瞪眼兴师问罪。
没理会方楚的调侃,御昂非望著天边的残月,突然悠悠吟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他这两年对小远用尽心思,只想著怎麽抚平他过往受的伤害,让他能够接受自己,一颗心傻傻的全陷了下去,到头来,两人的距离竟还是这般遥远,那条鸿沟怎麽就这样深、小远受的伤怎麽就这样痛…他到底该怎麽做呢…日夜想著想著,却无计可施,他心底的苦楚有谁知晓…
「大师兄…」方楚从未见过他这种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懂武,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御昂非念什麽,他一句也听不懂,但可猜得出来,大师兄的失意多半与司澄远脱不了干系。「你、你…对那小子…莫非真是男女之情?」方楚大著胆子呐呐问道。师父欺骗澄远,乃玩笑作弄成分居多,武者为求将内功练就更高境界,不乏以气脉相通之法互助自助以增强内力的例子,反正男子间无贞操问题,而这法子又能降低独练时走火入魔的风险,因此越是境界高深的内功越是常常用到,大师兄与那小子来这一下也没什麽啊。
他以为大师兄对司澄远如此另眼相看,乃是因为早一步看出他根骨极佳,是武学奇才,才如此百般爱护,难道…他想错了吗?不然只是区区解化内力,这又有何妨?师父拿理气丸骗人是确有不对,但是叫司澄远使气脉相通之法,也是为了让大师兄早日复原,大师兄为何这般反应过度?
「我确实对小远有那不该有的妄念…」断袖之癖、男男相恋,违反天地阴阳相合之理,是为世俗所不容…御昂非也没想要隐瞒,方楚问,他也就老实说了。
「大师兄!你疯了!莫说这世间美女如云,光这桃源仙境,哪个女子不是婀娜多姿、温婉可爱,虽称不上绝色佳人,但好歹也是小家碧玉、知书达礼,你、怎会看上男人!?那司澄远虽然天人一般,但可是真真正正的男儿之身啊!这事要给师父知道,他老人家可不是大发雷霆就了事的呀!」方楚实在是太过惊讶,外头近年虽也兴起男风,小官馆一家开了又一家,可那些终是一些下流阶层的孤儿寡子、因天灾人祸无处可去,不得已才卖身妓院供人狭玩,大爷们也是一夜风流,哪有叫真的呢!若是谁说要迎娶那些小官,就算只是当个地位低下的男妾,市井间或许抬面上不说,但私下也是受人嘲笑、百般唾骂。大师兄怎能做这种事!不成!不成!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呵呵,来不及了,我这辈子宁愿孤独一人,也不会为小远以外的人动心,你就莫要多言了。」他的心早在那一刻沦陷,收也收不回、管也管不住,随著相处的时间越多,他就越来越无可救药。不管是谁反对、谁想要劝阻,都已经来不及了。御昂非心里既苦涩又甜蜜,苦的是他拚命想要多亲近小远一点,却始终事与愿违,甜蜜的是这世道竟能出现这麽个人,让他魂牵梦萦、不能自己。
「好一个”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就是你的心意吗?」忽地,竹地下风处远远走来一个白影,那不是御昂非挂在心头的澄远是谁!「小远!」御昂非大惊,连忙跳下树迎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刚才的话他听了多少,要是他那肮脏的心思给小远知晓…
(20)
司澄远隔著一段距离定定的看著这个男人,千头万绪这四字如何能表达现在复杂的心情,或许心底早就明白他的心意,可却又故意不断的视而不见,不肯认真看待他的感情,因为那…令他害怕…而对自己这样再三的忽视与逃避,御昂非的心情又是如何…
「天晚风大,怎麽就这样出来,也不多披件衣服。」御昂非虽心里不安,但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见小远穿的单薄,便脱下外袍,想给他披上,可又多有顾忌,袍子挂在手上,递去也不是、穿回也不是,一时片刻好生尴尬。
「你夜夜吹萧,当我死了还聋了,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呢。」司澄远低声说道。这话讽刺味淡,倒似有丝浓情。他轻轻伸出雪白玉手,接过那件袍子,神色不若只是接件衣物,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佳人娇滴滴、受情郎餽赠呢。
「我、我…因为你晚上不好睡…所、所以…是否吵著你了…我…」这也不知怎麽,莫若是小远语气中透露的些许甜腻,御昂非竟然刷红了俊脸,结结巴巴,两只手都快不知往哪摆了。「我是夜叉还恶鬼,瞧你怕成这样,话也说不清了。」这倒奇了,平日总看他一派温文、不疾不徐,对什麽事都淡然处之,怎麽才一句话,就胀著脸讲话不知所谓了呢。
殊不知御昂非并非同司澄远说的想的那般,确实他对万事万物皆一副尘归尘、土归土、我是我的淡泊性子,少有物欲,也不喜强求,可独对司澄远不同,只是怕惊吓了小远,才装著没事的样子,而又说平常,澄远也少正式的端著注意力的同御昂非说话,多半是人家照料,他就莫不吭声的照单全收,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也幸好如此,御昂非才能持著还算安定的态度在小远身旁进进出出,可一旦小远对他有什麽不寻常的亲近举动,譬如说像此刻这样深深的凝视自己,御昂非哪还能稳住沸腾的心思,不止心儿恁是加倍的狂奔,更是容易紧张的口吃起来。
「不、不是…我…你…不是夜叉也、也…非恶鬼…是…」御昂非越是想要讲好,就越是破碎。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在心上人面前,几人还能保持平常心,更何况司澄远非一般常人,因他复杂而不堪的背景,让御昂非更是小心翼翼,不愿再添他伤口,在这情况,想正常表达就更困难了。
「不是夜叉、也非恶鬼,那…是什麽?」司澄远噙著一抹绝笑,揪著御昂非看。他相信、他可以相信的…这个傻子绝不会伤害他,不论发生什麽事。司澄远眼眶有些泛热,但他拒绝承认这是为了什麽。
「…是…是天人!…这世上没人比你美…」这话有些夸大了,他师父叫桃源仙人,御昂非也没认为师父真是仙人、可长生不死过,眼前出现一个司澄远,他就变天人了,这样一来,澄远岂不比师父还神仙了。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不错,御昂非眼中,小远乃真天人神人也,美的不可方物。
「大师兄疯了…」倒是还在树上的方楚可要听不下去了,男人被称美可是奇耻大辱!意在嘲讽那人同女子一样软弱无力、不配称为大丈夫,近年来的新意还包括暗指其为可供亵玩的小官。大师兄连这词都用上了,脑子还正常不正常!?
「树上的小孩儿尽早回家睡觉吧,太晚别到处游荡。竹林里妖魔鬼怪众多,少来这乱晃。」司澄远可没错过方楚的喃喃自语,抬头讽道。语毕也不再理他,反而趋前几步,挽上御昂非衣袖。「帮我披上这袍子。」他语气亲腻、又媚眼如丝,这要求倒像妻子跟丈夫撒娇似的,御昂非一震,当然乐意万分,红著脸、微低著头,轻轻把还染有他温度的袍子给小远披上,领口处还细心的拢紧了些,免冷风灌入。两人视线相对,一时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意默默发酵,此景更胜千言万语。
「咱回去吧。」曾几何时,司澄远也把竹屋当作可以”回去”的地方了。眼下他不想多深究什麽,只想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多陪陪这个傻家伙,他知自己一身肮脏,擦不去也抹不了,就像身上有个烙印,注定是个有缺陷的人,再也无法与人相爱,不管那人是谁、是男是女,他都无法完整回报他的心意。
御昂非对他的好,他记在心头,他一番深情,自己只好辜负了…
御昂非不知他的心思,还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来,两年努力下,小远终对自己是有些情愫的,不由得一大振奋,暗暗发誓以後要对小远更是体贴温柔,这样离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之日即不远矣,思及此,心里更乐不可支,差点就要傻笑出声,又忙克制住,望向身旁挽著自己的小远,只恨不得这回竹屋的路有十万八千里、漫漫无期,让他能多温存一下此刻的宁静。
再说方楚,见他俩如老夫老妻般依偎著往竹屋步行,心底很不是滋味,又见不得他亲如兄长的大师兄堕入这男不男、女不女,有违伦常的轨道,当下心里已有了计较,便向那源仙居驰去。
(21)
自夜回来後,御昂非便不再刻意避开小远,日子同以前一样,只是近日司澄远开始读起书来,先是拿御昂非的看,看完了就从源仙居书库搬书过来,这其中自然有御昂非助他,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将桃源仙人的藏书给搬了大半,竹屋都快给淹没了。澄远倒是悠游自在,看完了就随手一摆,自会有人整理妥当再送回书库,看累了,嘴一张,就有饭吃,渴了,手一伸,就有茶来,天气热,有人扇风,天气冷,还有人烘暖,被御昂非供得跟太岁爷一样。不过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没什麽好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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