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爷,时辰太晚,药铺已经关门了,这些是小店里备给客人的,应该还得用。」端上一盆子清水和几瓶金创药,等看清床上躺著的棕发男子,不禁惊呼,随即明白了这肯定是刚才那些差爷要搜的人。
店小二看司澄远轻手轻脚的为男子反覆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动作比碰根鸿毛还要柔软,他楞楞看著,一边帮忙递著换洗的布巾,司爷总是什麽都不在乎,只问喝酒,刚来流苏时,司爷的风采吸引了好多人目光,城里有名的才子、王爷要请他到府作客,有愿出千金、有愿赠宝剑、有愿许闺女,司爷一律视而不见、不动如山,如今却这般专注温柔的看著男子,为他拭脸脱靴,软被轻盖,想必他对司爷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伤口处理完毕。澄远低声说道:「口声紧点,不许张扬,你出去。」语气严厉又肃冷,那店小二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僵硬的点头擣蒜,悄声离去。
待人离开,他绵长的吐口气,坐在床下的鞋凳,头靠著床柱,眨眨眼,眼前的人还在,只是脸好苍白,嘴唇也是,伸手一拨,他浏海下的发根还雪白,只是白得更多了…
昂非…
(45)
他作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舍不得醒来…
艰难的命令不听话的四肢,只为想抚摸这个梦,如果梦也有触感的话。他的发比记忆中的长些,披肩及腰了,抚来像上好的黑绒,只愿指头能永远在那调皮流转…
悄悄,梦鲜活了。
他幽幽转醒的柔魅如此深刻,椅在床边,枕著玉臂,黑曜镶嵌的星瞳映射出自己苍白的脸庞,御昂非微笑,他也是。
「…这…梦…真好…」他忘情的巡抚眼眉、额侧,以掌摩挲那细致的肌肤,静静感受,这个他想了千万遍却不敢付诸实行的举动,即使是在梦中,仍无法以他贫乏的字汇表达内心的激动。
而梦中的他,如同一只高贵的黑猫,半眯著眼懒洋洋的享受主人的触抚,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特权。笑意更深。
「远…」试图呼唤他的名,此刻才发现自己的虚弱的只剩气音,想说的更清晰些,喉咙却像哽著火圈般,烧灼异常,难以震盪出确实的音节。
莫非是好梦将醒,才无法言语…?
用尽一身力气捉住他欲离开的手,原只有喉咙,现在却是五脏六腑都要破碎一样,想必自己真是将离梦境,不行!至少…
「远…」勉将气息调匀,片刻就好,拜托…让我告诉他…
或许是感受到我的执念,他坐回床沿,轻拍我胸口,纷杂的血气随他长指慢慢沈静,凝滞的郁结化开了些。
「…等…我…」他闻言显露出诧异的表情,但仍静静听著。「…快了…事情…完了後…我…会找到你…」不能由己的停下重喘,自觉意识越来越涣散…
「…所以…别哭…不要…寂寞的…一个人…在心里哭…我…会心疼…」坚强又骄傲的小远,脆弱又倔强的小远,只有自己明白,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被深深了解…
而此刻虚弱的身体,难敌暗黑的召唤,无情的就要将他推回深邃中沈睡,可他仍撑著神智,固执喃道:「…我…发誓…会找到你…一定…会…」他用最美的蓝眸承诺,希望梦里的小远可以告诉真实的小远…等我,请等我!
「傻瓜,你已经找到我了…」温咸的泪液洒出眼眶,不舍他一寸痴情,又眷他一往情深啊,自己万里千山的逃,他千山万里的追,无论怎麽挣扎,最终还是漏不出这把绵密的情网…
许你永远,谁能真永远。许我无情,谁能真无情。
罢了,何苦伤人伤己,若诚实些,这一年来,自己何尝又有片刻忘怀他点点滴滴,哪不是在夜里追逐他的气息,恋著这堵一向能安抚他灵魂的胸膛…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昂非,你总是让我痛彻心扉…」他漾出绝豔的笑,俯身轻吻御昂非乾裂的薄唇。
修补淌血的伤口,痛。
触摸受创的伤痕,痛。
剥落结痂的伤疤,痛。
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你细心修补,温柔触摸,以深情除痂,伤好了,又蛮横的撬开他紧闭的蚌壳,也不管自己要将柔嫩的那面交出会有多心慌,就一迳的旁敲侧击、连哄带骗,使尽百般手段,连作梦都计算著要自己搬去你新造的家,真是可恶…
『啪!』
阴晴不定的赏了昏迷中的男子一巴掌,不重不轻,满意的看他俊脸右侧浮露红印,他心镜从未若此刻透彻,司澄远愉悦吟道:「恭喜,你有罪受了。」
(46)
从幽暗中转醒,眼前的一切,还以为是梦境的延续。御昂非不能置信的盯著坐在桌前饮酒的男子,他甚至不敢出声,怕断了美梦。
「你见我除了语无伦次之外,最多的就属发楞了,唉。」支著颅侧,继续倒酒,抬头看到傻子傻样,司澄远还真有些感慨。
「远…小远!」这不是梦!御昂非惊叫,身体像鱼儿一样蹦起,随即又闷哀一声,重重跌回被缛之中,胸前的红渍有愈深的迹象。
「不要动啦,开这麽大道口子,还扭来扭去,早晚肠子都给绞出来。」放下酒瓶,轻嗝,澄远坐至床边,检查他的伤口。「瞧,又裂了,你这家伙真会折腾人。」那日短暂醒後,又连著昏迷发烧了几日,累他到处奔波找药找大夫,还要掩人耳目进行,真是麻烦。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在乎且尽心的照料昂非,高烧时烧时退,光随时注意换凉巾,就连著好几天没安睡,也没多抱怨什麽,这下人醒了,嘴上便不饶人了,死倔性子。
「小远…」御昂非压根没注意自己伤势,眼睛忙著弯成一个刺眼的弧度,像狗仔摄影机一样锁定小远的举手投足。
「你声音真难听。」跟沙纸磨粗木差不多,皱眉,回头找水,发现屋里的茶壶早空了,满的酒壶倒是不少。「你乖乖等著,我去要水来。」说罢,便出去了。
留御昂非一人在屋内,当干扰源离开视线,他神智才稍微正经了起来,回想起那夜的背叛…原本澄远眼中的傻瓜相貌,顿时精明深沈了起来,蓝眸深处如走马灯流过痛苦、愤怒、悲伤,最後归於一片死寂,他认了,不管怎麽努力,不管他的愿望如何微小,他终究非人,依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司澄远推门回来,就见御昂非紧闭双目,似在隐忍、又似抵抗心中某些情绪,他站在原地温眼瞧著,对这种情绪再清楚不过,当下却不说什麽。
莫一回儿,他才又走进床沿。「喝点水,你的嗓音就不会跟乌鸦同流合污了。」轻松的开他玩笑,司澄远让御昂非半倚在自己身上,水杯递到他唇沿。
可御昂非倒怔著看自己,一动也不动。「干嘛,就算我说的是冷笑话,也不必以沈默抗议吧?还是…想我喂你?」挑眉看他眼睛睁得更大,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司澄远不禁兴起捉弄之意,自饮口清水,以唇相就。
有著小远体温的清水哺进自己嘴里,御昂非仍回不了神,只是呆呆的反射动作,饮下那甜美的清酿,一遍又一遍,乾涸的喉咙被滋润了,心中那口饥渴的井彷佛也渐渐溢满…
不知何时,一双大掌悄悄的扣上澄远的後脑杓,轻轻揉著他滑顺的青丝,唇舌反客为主的探进对方口中,执著挖掘更多的甘露,更多腻人的气息…
「嗯…」没有抗拒他贪婪的探索,也许是他带来的滋味如此清冽宜人,既乾净又透凉,并不让他感到一丝不适,肩颈的僵硬缓缓放松了,闭上眼任男人恣意撷取,沈醉在气息相融的瞬间…
直至御昂非闷哼一声,这个浓烈的深吻才能暂时分离,起因是激情当中,不慎牵动伤口,他本不想理会,继续第二轮,却被小远往伤口上狠锤一际,痛得他几乎晕眩。「呜…」
「伤患就乖一点,不要乱来。」澄远端著冷脸说道,事实上他心里七上八下,恁是跳得厉害,没想到自己还能与人分享这麽亲密的行为,还一点都不觉得厌恶,内心所受的冲击越是非常,表现於外,就不自觉的依习惯武装起来。
「小远…」御昂非睁著可怜兮兮的眼睛,博取同情,小远自我防卫那套,他可是熟悉得紧,才不在乎他脸有多冷,只有他知道小远的心里有多热。摊开天窗说亮话,他也是奸险之辈,明知小远外冷内热,最受不了人一迳待他好,还尽使些小远抗拒不了的手段,用温柔层层网牢伊人芳心。
「你给我安分睡觉,快把伤养好,天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抓你,携著你这大包袱,我纵有神通,插翅也飞不起来。」想起流苏城的天罗地网,司澄远几乎要翻白眼,沙巴不同快成烂泥的玄武,可任他逍遥来去,尤其加上一个重伤病患。
「我…」想起自己复杂的背景,御昂非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把小远拖下水,他正想解释,却被司澄远一把推倒,被缛已经掩上。
「睡,等你伤好之後,我什麽都听。」他沈声,顿顿,又说:「不要想独自解决,你应最能体会我当初不告而别时的感觉…」
别离夜,痛断肠。
他对不起昂非之处,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小远…」自醒来之後,他总觉小远有哪些不一样了,那修长的身影之後似乎背负了更多的黑暗,可小远将它扛在肩上,再也无逃避漠视之意,是什麽改变了他?
「咱作个约定…你永不离我,我就永不离你,你若学我上次一样,不论是什麽理由,我将宁死不再见你。」澄远说了重话,且坚定不悔,他好不容易愿敞开心胸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可以学著承受并遮档这一路上可能会有的风风雨雨,但他任性的希望别离只有一次,他没有坚强到可以失去昂非两次!
心弦颤动,他怎麽能拒绝这样的小远?眼神笔直的望著自己,同初识那日一样,只是多了份美丽的坚持,让他坠至最甜蜜的深渊,不想自拔。
御昂非柔情似水的拉下小远颈子,给予轻浅的诺成之吻,许下不变的誓言…
「我承诺,天不老,情不绝,永不离。」
风雨同舟,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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