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蓝涛终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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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蓝涛终有悔-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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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线没看清楚,原来他身旁还有一人,那人盘腿坐在草席上,低头迳自研磨草药,黏稠的药糊散发著刺鼻的气味,漆黑长发几乎覆盖住他整个脸面,不过从其周遭散发出近乎死气的氛闱…是枭。 

这里是他的房间,如果说一个三坪大小,没床没铺,没桌没椅,没生活杂物,高度比一个成人还低,藏於地底的方形石窟──也算是房间的话。 

「…呜…远爹…咳…」司律不断梦魇,即使昏迷仍不安稳,双手握拳死紧,骨节泛白。 

枭默然脱去他外袍,将药糊倒在胸口敷匀,绑上绷带扎好。另一手按在司律後颈,源源不绝的内力传导入病体,为他化去凝滞受损的血脉,司律倒下的日子,枭日日就重复这样的相同举动。 

这儿本来只有一张安身草席,一包乾粮和清水,其他付之阙如,月禽部众一向是全天候值勤,毫无死角,休歇也只是在不离开受保护人的范围内,稍稍闭目调息,寝室是多馀的用物,充其量只作为紧急避难时的临时掩蔽所,如今却因为多了一人,而添上竹枕、棉被、瓶瓶罐罐,狭小的空间显得欲发拥挤了。 

枭靠坐在角落,鹰隼似的厉目沈著的看著司律,仍分辨不出什麽情绪。不知错觉与否,还是烛光折射的关系,他深邃的夜之瞳似乎瞬间有片刻闪耀出金黄芒色,璀璨生辉,妖异非凡,却立刻一闪而逝。 

「咳…嗯…」司律从炙与焰中苏醒,望著青苔斑斓的石天花板,一时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转头,看见枭,蓦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挣扎著起身,发现胸口层层缠绕的绷带,还有体内顺畅许多的气脉,心知是他为自己疗伤… 

司律又恸又悲,远爹已经恨透律儿了麽?父子一场,犹宁见死不救,视而不理… 

他凄然欲泣,颤抖著爬起身:「枭哥…谢谢…」便步出了窟穴,走至地面,老天爷正在降雨,可能是连降了几日,地上一片滑泞,司律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冰冷的烂泥里,『咚』一声!又跪回房门之前,任绵绵细雨一点一滴地沁湿了他的衣衫,寒了肺腑,却仍比不上内心此刻悔恨交加的痛楚。 

不知再跪了多久,门嘎吱打开,司律垂著脑袋,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心里不安受怕,紧绷至极,而顶头却没传来半点声音,只有脚步声越走越远… 

远爹连跟他讲个话都不愿意,迳自往前厅去了… 

司律伏倒在地,痛不可遏,衣袖裤摆全沾了污泥,湿答答的挂在身上,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什麽宰相风范,旁人若来看,指点疯子一个而已。 

古契机灵的襟口闭嘴,不长舌乱问,安分做好分内的工作便是,自从十年前司主子与御主子喝酒闹翻,还扯上异国公主那一次後,古契几乎没有看过司主子有气成这样的时候──冷酷无情,排拒所有人的靠近,好似就算不小心碰到他一下,就会被杀死一般。 

司澄远拿了大衣,竟然出门,古契暗暗吃惊,该不会一去就不回来了吧,他想悄悄跟踪,又觉自己这种别脚的跟踪技术,不被发现才真有问题呢,只得在心里焦急,不敢真的付诸实行。 

前沙相现身大街,惹来不少侧目,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一头白发,以往那些胆大包天往司府丢讥讽钱的人,於本人不在时,极尽嚣张表演之能事,如今正主儿来了,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反而不自觉的退出步道,让他先行。 

入了茶楼,前些日的说书人已被掌柜赶个清光,只是还有些爱嚼舌根者三五成群,閒来无聊,仍拿事说嘴,这下看见故事中的主角,一个个鸦雀无声,眼珠子转来转去,佯装赏雨喝茶,实际全在打量司澄远。 

「一壶凉茶,再来点馒头,小二你去陈记帮我买半只烧鹅回来。」前沙相薄唇紧抿,吐气如冰,威严是分分明明的,没打丝毫折扣,那茶楼小二前阵子还跟著客人说嘴辱骂他,如今只会楞楞地点头,应答迟缓。 

做掌柜的看不下去,猛地从後敲了小二脑袋,压著他不停著澄远弯腰道歉。「不好意思大人,新来的伙计手脚较不麻俐,小的立刻去张罗,请大人稍待一回儿。」说罢,狠拧了他一把,喝道:「还在那装死做什麽,还不敢快去弄!」 

司澄远几乎不上茶楼酒楼,也鲜少出现在市集大街上,多是御大爷来采买,这事流苏在地人都知道,这回竟入了他閒暇楼喝茶,掌柜的自然喜不胜言。 

况且…他那日被沙相教训了过後,回家怎麽想怎麽惭愧,前沙相的施政作为百姓们哪行哪业不是受惠深厚,一个翻脸就把他诋毁殆尽,如此不知恩义,人之异於禽兽几希已。 

这麽一转弯,想起之前对前沙相的一言一行,不禁冷汗涔涔,愧歉交加,如今他上门,掌柜的表现比恭敬还恭敬,哪敢还有半点轻慢。 

「这不是澄远麽?」突然一声饱含惊喜与惊讶的男声由後方传来。 

(114) 

「天梵兄?」讶然,再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没错。 

「真是巧妙,我才当抵达流苏,正想安顿好後再去找你呢,没想到竟在茶楼里撞著了。」老实人心中也有分细腻,在来时途中,他已听闻了不少有关前沙相的风声,又见澄远满头华发,自知他必有难言苦处,也不揭人长短。 

「就你一人来?地藏兄和老人家呢?」故人重逢,澄远不禁也褪去些许寒冰。 

「…爹他病逝了,地藏在家守丧。」他面色微带哀戚,却也保持著仪礼风度的微笑。他俩兄弟是如何的侍亲至孝,澄远是知道的,那一种微笑背後是怎麽样的心情…感同身受。 

「没想到老人家竟然也走了…」果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虽说有始有终,但… 

「别太伤感,爹走的很平静,最後几日神智难得的都保持正常,同我俩兄弟说话了好久,也讲起你好多次,不好意思的说,爹是真的把你当女婿了,明明什麽名分都没有,他老人家死心眼,我俩解释了半天,还是听不进去,嚷著死後定要来找你。」尤天梵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嘱托我定要交到你手上。」 

「…我很感谢老太爷的心意。」捏著那只样式有些陈旧,织法也不新颖的护腕,澄远收下了,小心揣在怀里,人虽不再,但情分长存。 

「尤家在流苏新开了一间南北货商行,正上轨道,许多事还须我操办,今日暂不久留,待我改天整理妥适,再与你促膝长谈。」尤天梵拍拍他肩,喝了一碗顺风茶道别,人又风尘仆仆的去忙。 

司澄远随意吃些食物垫肚子,若有所思,他唤来小二丢下几钱,心里像是下了什麽决定,踏著步伐往皇宫去。侍卫得有谕令,司澄远晋见,一律放行,因此他畅行无阻,在御书房如愿面著了昊悍,两人不知谈些什麽,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一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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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主子…」古契呐呐言,明知不是他的事,却忍不住想要插上几口,这几日司主子猛往外跑,回到府邸就待在寝室里,是不是都忘了律主子还在那求他原谅啊!他看到好几次律主子昏死,都是影子抱走他疗伤,律主子石头脑袋,伤还没好,又傻傻跪回原地,这样下去,出了人命怎了得? 

「古契,我要出去一趟,哑奴年纪也大了,拨笔丰银给他养老去吧。」未携任何行囊包袱,澄远对古契说完,翻身上马,顷刻已不见踪迹。 

司主子!?他什麽都还没开口呢!眨眼就只能望马屁股兴叹,该如何是好?古契驼著老背走到後院,看见司律,千叹百息,好好一个人,都折磨成什麽样子了。「律主子,老奴求你别跪了,司主子不在家,你纵把身体跪坏,他也看不见啊。」苦口婆心,可惜人微言轻。 

「远…爹…出门了…?」司律双眼无神,怔问,他既憔悴又狼狈,这一旬要不是有枭灌他米汤和为他疗伤,早就一命呜呼了。 

「嗯,骑马走的。」古契老实说道,司律却脸色大变,扑来上揪著自己,激动嘶吼:「远爹…远爹有说什麽时候回来麽!!??」他浑身颤抖,彷佛古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就能决定他是生、是死,天堂还地狱。 

「他没说…」见他一脸万念俱灰,又连忙补上一句:「不过司主子没带什麽行李,估计很快就会回来的,律主子不用担心。」 

「走了…走了…」司律跌坐在地,楞楞自语…眼界所及顿时一片黑白,背脊发凉,神经麻痹,明明目部能视,却好像瞎了,明明耳聪灵敏,却好像聋了。古契看他痴傻似的,吓得几乎七魂六魄飞了一半,又扶他不起,叫唤不醒,正想去请大夫,脚步还未迈开,听闻身後啪个一声,急回头,泥地里存留一个窟窿,人呢? 

谁能在这来去无踪,甚至大胆掳人?古契想想,心安泰半,只是原本麻雀玲珑的家宅,当下空旷许多…老奴才一名,守著门房… 

「陛下,这是最近上奏抱怨的折子。」长空搬了一大箱子命人扛进御书房,那个沈重叫孔武有力的大汉都有些吃不消,全是投诉司律的。 

上上下下、中央地方的官员都有,先不说取消许多惠对的施政,惹起多大风波,就拿上任没几天就无假旷职这点,就足以引人非议。 

「压著,再观望一段时间吧。」昊悍气定神閒,不怎麽紧张。 

「是。」一向尽忠谏言的长空居然也无异议的照办,话说他的白相府要被淹没了,沙相没处理的公文,全转送到他那,连日带夜批阅的结果使得眼帘挂了两行黑影,颇为疲惫。 

「你也稍好做歇息了,帝国不会因为几天没圈折子就垮的,走,陪朕散散步。」他说道,随即两人信步後花园,图片刻清閒。 

「澄远前日来找陛下?」并非有意窥探,纯粹閒聊而已。 

「嗯。」花好月圆,今夜景色不错。 

「所为何事?」难得他不再关在府里,什麽事都是好的。 

「确认一点小问题。」放肆一回,又何妨。 

「是麽。」长空回以浅笑,百分之百信赖他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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