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小姐如果听见我们这样形容她,肯定跳脚。”秘书忍不住微笑。
连沉郁的绝情都泛起浅笑来,“如果她知道我已经计划好了,等她回来,便将整个月家都扔给她,自己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只怕不是跳脚就能发泄郁闷的。”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也一起扔给十一啊……”秘书思及这种可能,打了个冷战,倘使说小姐对她的信任是因为知人善任,那么,十一未来可能的重用,则完完全全是推卸责任。
月十一是那种被家长呵宠着长大,恣意塑造三观,没有一点点打算继承偌大家族意识的女孩子。这么多年来不停地离家出走,也正是由于她不想回家族肩负起一族之掌职责的缘故。
视金钱如粪土,视地位如虎狼,避之唯恐不及。
秘书简直可以想象,假使自己被留给了月十一,那么将会成为月绝情二世,劳心劳力,替月氏卖命。
她傻了才会继续留下来。
留在绝情身边,是绝情于她,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
月十一?
对不起,自己的担子,麻烦自己挑。
数日以来,绝情第一次由衷地笑出声来。
秘书的口吻,听上去就好像由十一主持的月家将是龙潭虎穴一样。
“你放心,当初你同我签的合同,是做我的私人助理,后来才兼任秘书的。我如果离开,你自然也一起离开,不会把你单独留下。”
秘书三呼万岁。
“你去忙吧,让我单独待一会儿。”绝情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秘书应是,退出办公室。
绝情独自坐着办公室,笑过之后,那种寂寞与淡淡忧伤,避无可避,再一次席卷了她。
任七——醒了。
如果任七不醒……
绝情不敢想象后果。
海喧是那样在乎家人的男人。
若任七真的出了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吧?
她明明知道任七此去,充满危险,却还是为了保证十一的利益,而牺牲了任七的安全,将他置于风口浪尖;明明知道,只要她接起电话,对海喧说出实情,海喧就会阻止任七去冒险,可是,为了保证能将月竞成逼到尽,她没有接海喧的电话,甚至中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真好,真正应了“月绝情”这个名字。
绝情伏在桌上,将脸孔埋进臂弯里,长笑当哭,只是眼泪终于不能自己地流了满面。
良久,绝情才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抽一张湿巾拭去泪痕,拎起电话。
“赵秘书,麻烦你替我顶一个风信子花篮,写上‘祝你早日康复’,署名月玖。”那短短的软弱时刻,已经逝去。
“好的,小姐。”
花篮送进海燃园的时候,任七正在花园里的藤萝花架下晒太阳小睡。
海喧在偏厅里处理一些文书,透过偏厅的落地玻璃门,只一抬头,就能看见远远藤萝花架下的任七。
虽然,将任七救了回来,可是,却在不是从前那个能将他们几个哥哥揍得天怒人怨鬼哭神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身手矫健敏捷的任七了。
神经毒剂彻底破坏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即使他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也必须花费很多时间,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
医院里替任七急救的医生,是脑外科和脑神经临床专家,他的领域正是医治任七这样的患者。
医生每隔两天都会来为任七进行检查。
“虽然他不能完成膝跳反射,当时当我们用针刺皮肤时,他还有微弱的饿感觉,说明……”两鬓斑白的翟医生慢条斯理地解说。
“说明他的中枢神经还没有被彻底破坏,还存在被修复的可能性。”海喧实在不能忍受翟医生这种慢而又慢的语速,替他将下面的话说完。
翟医生赞许的点了点头,“任先生的医学知识很丰富。”
“我家里有七个任先生,所以,请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任三。”海喧纠正翟医生对自己的称呼,“翟医生有具体的治疗方案吗?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翟医生不以为杵,病人家属的心情他能理解。
“我们在急救当日,出来给他注射了解毒剂之外,还给他大量使用了类固醇……”说完,翟医生停下来,一双虎目看向海喧。
海喧点点头,“在类似情况下,可以将大量甲级类固醇注射进脊髓,脊髓神经功能会有所恢复。曾经有女运动员在运动会上因跳鞍马时不慎摔伤,就是采取这种办法,挽回了部分上肢功能,不至于终身瘫痪。”
翟医生轻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任先——任七的情况有所类似,也有不同,因为他并不是运动创伤,他是受到神经毒剂的影响,整条神经中枢都遭到破坏,我们虽然可以再脊髓内大量注射甲级类固醇,挽回一部分肢体功能,但这仅仅是第一步。你知道,我们不能大量长期使用类固醇。”
海喧自然深知类固醇的副作用对人体的危害有多么大。
“所以——?”
“所以当我们确知已经挽回了他的部分脊髓神经功能之后,我们就要停止注射类固醇,改以中医针灸熏蒸,西医物理治疗相结合的手段,当然,这还需要病人积极的配合,要超越寻常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看见疗效。也或者,毫无进展。”
海喧点头,“我们会全力配合,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在所不惜。”
翟医生听了,嘉许地拍了拍海喧的肩膀。
这一次,海喧没有闪开。
送走了翟医生,正好那一栏紫的仿佛一团火焰的风信子花篮,被花店的工人送了过来。
海喧签收,然后检查了一下花篮,并美誉偶任何危险物品,随后取下别在花枝上的小小卡片,展开。
给任海吟,祝你早日康复,月玖。
月玖。
月绝情。
海喧轻轻拿着那小小一张卡片,却仿佛千钧之重。
绝情……
第四十五章 没有拥抱的理由(三)
海喧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个名字,仿佛怕稍一用力,就会将之抹去般。
绝情,自那一日疯狂到绝望的缠绵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
她不接他的电话,甚至连那支号码都已经停掉。
现在想来,彼时,绝情已经计划周详,只等月竞成落入觳中,而小七,是她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海喧计划可以想象绝情最好时刻的犹豫矛盾,在对他说出事件的真相与坚持进行整个计划之间,是怎样的摇摆。
可是,对月家的责任超过了她对他的感情。
终于,她没有告诉他这一切,一力承担了所有。
看见小七仿佛初生婴儿似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学走路,学说话,学进食,学者重新掌控自己的中枢神经,指挥身体做出相应的动作,海喧痛心疾首。
以前的小七,是那样一个健康而沉稳的年轻人,虽然有些一板一眼,风趣不足,可是,可以将几个哥哥打得抱头鼠窜,浑身上下充满勃勃生机。
想到这里,海喧不是不怨绝情的。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诱月竞成上钩的,伊选了最有效然而也是最危险的一种。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免小七受到伤害,然而伊却没能保证小七的安全。
伊将这场戏,做到真,演到入肉。
所以月竞成上了当,功败垂成。
代价是小七永远的失去了健康身体,时时觉得疲劳,渴睡。
然而——海喧闭了闭眼睛。
想起久远以前,那个暗巷里,衣不蔽体的白衣少女,以及,那个暗夜地下车库中,躲在陆虎车后,苦苦保持清醒的少女,那个明明身处人群却寂寞如斯的少女……海喧唇边泛起苦笑,恨不起来呵,恨不起来。
倘使他恨了她,绝情的生命,将会是怎样清寂?
只是,他同绝情,他们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也未发生似的,拥抱彼此。
他知道,绝情也知道。
所以,一切只能像十年前他对她所说的一样,他不会等她,她也不会等他,惟有隔着时间与空间,两两相忘。
也许一年,也许,再过一个十年,又或者,要一生一世,他们才会忘掉彼此。
亦或,直至死亡来临,也无法忘怀。
海喧将卡片重新系回花枝上,对经过的佣人轻声说:“将花篮摆到七少的起居室里去罢,仔细照拂,能活许多日。”
“是。”佣人接过花篮,上楼去了。
这个三少,是个多重人格的呢,佣人心里想。打起架来不要命,温柔起来又酥到骨,伺候花草似有绿手指,照顾生病的七少则幽默体贴,啧啧,三少将来的女朋友有福气了。
也仅仅这样想罢了,没有人敢跑过去跟三少八卦,探听三少的感情世界。
据说三少是同志。
传闻的出处,是前些日子,三少代表二少去参加某晚宴,有娇俏可人的美丽女郎鼓起勇气上前请三少共舞,三少连眼皮都不肯抬一抬,冷冰冰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美丽的女郎是有自尊的,哪里肯厚着面皮再邀请第二次,当场掩面而去。
三少只做没有看见,仍同一旁的一个年轻男人低声聊天。
总之,即使佣人,也有佣人之间的消息渠道,转天,全世界都已经晓得,任三少喜欢同男人相处,多过喜欢女人。
七少已经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现在三少又是一副我是同志我怕谁的模样,坊间已经有谣言说,任家这几个男孩子,没有正常性取向的,都是烟雾弹。
佣人觉得自从老爷去了荷兰,家里的几位少爷就都失去了约束他们的人。
唉……
佣人一声叹息,现在全叔也去了荷兰,七少大病未愈,这个家里,仿佛没有主心骨了。
海喧自然不晓得佣人只因为一篮子风信子,便能浮想联翩这许多,海喧的心思全不在外界的谣传上。
海喧自然早已经听到了流言,听便听了,付诸一笑,并不在意。
海喧在意的,是小七的预后情况。
他前两天在一场某个知名书写工具入驻本埠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