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转脸,正看见蕙如端着碟子站在下首,献郡王妃笑了起来,对她招手说:“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咱们宗室里这位新娶的媳妇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蕙如红了脸,走上前头。
昌平郡主接了她的碟子走到大长公主身前。
“昌平啊,”大长公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眼眶微湿,“回去跟你婆婆说,万家对不起她。万彻为了四小姐守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他将来老了老了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
昌平郡主忙扶了她了手,哽咽着说:“以前婆婆和我都不知道万将军是被人陷害,心里对他对您一直都有怨言,跟您疏远了这么久,您也别怨我们。他的情意咱们都知道了,这世上像他这样情深意重的好男儿也没有几人,若是妹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万将军这样孤独终老。您放心,若有合适的女子,咱们沈家必封了厚厚的礼前来相贺。”
多年的误会能解开,对沈家,对万家,都像放下了一块重石。
这世间的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能有几人会像万彻这样生死相许,忠贞不二的呢?
就连沈老夫人也为此感动,直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一说起万彻来,大长公主心里就觉得难受。
外头热热闹闹的,如果当年万彻跟沈四小姐成了亲,现在膝下也应该儿女成群了吧。
大长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听着外面有喧哗之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哭泣,正沉浸在感伤之中的大长公主猛地一回神,问身边的嬷嬷:“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还没等嬷嬷走出屋去,就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因为腿脚不便,他跛瘸着脚努力奔跑的样子十分可笑,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手中的拐杖在空中乱挥,刚刚便是因为手杖打到了树,将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孩子头上,那孩子才被吓哭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的身后,安乐侯夫人一脸的惶急,一边追一边喊着:“侯爷,您慢些慢些,小心脚下,别滑倒了!小心啊!”
进来的,正是大长公主的长子,安乐侯万仞。
“母亲!母亲!”万仞进了屋,将手里的拐杖一扔,匍匐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年近四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何况安乐侯此时头冠也歪了,袍袖也扯破了,身上都是泥点脏污,看起来更加狼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乐侯万仞生性豁达,与世无争,从来都是乐呵呵地笑脸迎人,别说蕙如没见过他哭,就连安乐侯夫人也没见过他落过几回泪,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如孩童一般渲泄似的哭法。
大长公主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
安乐侯夫人追进屋,伸手便要去扶丈夫,却被安乐侯一把挥开。
“走开,走开!”安乐侯捶着地,哭得浑身发颤。
“母亲……万彻,万彻……”
“他怎么了?万仞,你弟弟,他到底怎么了?”大长公主厉声高喝。
“万彻他,战死了!死了……”万仞抬起头,咽头干涩,两眼糊满泪水,根本看不清楚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大长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西北并无战事,万彻又是驻守在北庭,离前方边境足有百里,怎么可能会战死?啊?!”
万仞一把抱住了母亲,哭着说:“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狄戎来犯,万彻他……”
衣襟一松,大长公主晕倒在长子的怀里。
献郡王妃站起身,因为手臂僵硬而将桌上的茶碗挥到了地上。
“啪!”清脆的声响中,细白瓷的精美薄胎茶盏跌成了粉碎。
万彻死了,福宁大长公主最心爱的儿子,万家最有天份最有才学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她还在打算着要怎么缠着他,迫着他应下一门亲事,打算着要跟皇上说说,怎么样才能留儿子在京里,打算着要带儿子去沈府走一趟,让沈老夫人可以开解他,让他不要再这样自我放逐,虚耗光阴。
可是怎么就能死了呢?
抛下深爱他的母亲,抛下亲厚的兄长,抛下所有关爱他的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呢?
屋门口围满了人,刚刚还暖意融融的屋子一下子清冷下来。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几位与万彻相熟的长公主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声音就像会传染的疾病,快速蔓延开来,大长公主府的内庭里,四处全都是哭声。
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被嬷嬷们分开抱走,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见自己的母亲,祖母或是姨母们都在哭,人人都在哭。
于是在短暂的迷惑过后,孩子们清亮慌张的哭声盖住了女人们嘤嘤的低泣,回响在了大长公主府的上空。
与此同时,皇帝坐在殿上,身边侍立着太子李恺和二皇子李惟。
殿下跪着一员武将,身上的铁甲布满风尘。
他跪伏于地,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灰扑扑的脸上泪水纵横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在他的身边,是一只用铁链系住的大木箱子,他从北庭扛着这只箱子一路跑死了三匹战马,几千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七天就赶回京城。
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奔波,这些天他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远远望见京城中巍峨宫殿之时,忍了一路的泪就如开了闸的河水,不断地涌出来,擦也擦不尽。
可是他还不能松懈,他背上的箱子要送到京里,送到御前去,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安然将它送回它应去之处。
“陛下,臣把将军带回来了……”他哽咽着,亲手解开木箱子上重重缠绕的铁链。
四周的木板散开,露出里面一副沾满血迹的肩甲、胸甲、面盔和一只用白色的棉布层层包裹起来的罐子。
皇帝站起身,指着那罐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他抱起那罐子,眼泪滴落在白布上,极快地洇出一片湿痕,“表叔,成义带您回来了,咱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比较短,明天会写多一些。
第144章 心里难过
144 心里难过
将万彻的骨灰和铠甲背回京的小将;是宣王次子李晖,字成义。
他十四岁上入伍,当年便调至西北道行军总管陆威帐前当了亲卫。他在西北磨砺三年;又跟着陆琅追击过狄戎败寇;十七岁已经当上了折冲校尉,跟随在陆威副将马浩身旁。
西北苦寒;时已进二月;却还是大雪漫地,寸草难觅。谁也不会想到,狄戎军会在此时发起突袭。
更没料到的是,他们会选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绕过有重兵把守的铁牢关;通过茫茫戈壁,摸到距铁牢关五百里之遥的北庭。
攻城的狄戎军足足有两万余众,北庭府当时只有不到三千驻军,城内迁入避寒的百姓逾万。
守城的将领便是万彻。
他点起狼烟求援,带领军民奋力守城。
满城的房梁,砖石都被拆下来运上城楼,战况极为惨烈。
万彻苦苦守城七日,没有盼来援军,手下将士死伤殆尽,最终城破落入敌手。
李晖说到此处痛哭不止:“末将得到消息,受命带着五千先锋营将士驰援,抵达北庭之日,正是城破之时。”
那场景,犹如修罗地狱一般。
狄戎军冲入北庭后,城中不论军民,不分老幼,尽皆屠杀。寒风朔朔时,满城流血成冰。整个北庭如焦炭一般,狄戎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李晖率军赶到之时,最后一批狄戎军还没有撤出来,正被他围住。
这一小股敌军不过三四百人,李晖带来的先锋营士兵沿途看见城中惨状早就已经发了狂,李晖好不容易从军刀下抢出一个半死的狄戎人,问他守城的将军在哪里。
那人才指了指城东,就因流血过多而死。
李晖带了几个亲兵,驱马赶到了那里。
在城东北庭府衙大门前,翻开了几十具狄戎人和北庭军的尸体,他在最里面,找到了万彻。
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肚破肠流,缺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胸前插着三只箭,仅剩的一只手里紧握着一把横刀,死死地压在一个狄戎兵的肚子上。
他身上的血早已凝结成冰,目眦俱裂,表情凝结在杀敌的最后一刻。
先锋营的守军在城中各处,搜到了十几个幸存下来的北庭百姓,从他们的嘴里,李晖听到了他这辈子也难忘却的惨烈战事。
越过戈壁的狄戎军像一头饿狼,带着坚硬的利爪铁齿,一次次冲击着北庭的城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精铁器,甚至还有投石机和火油。装备精良的饿狼成为北庭军民的恶梦,守攻城第五日,北庭军已所剩无几。
狄戎人生性残暴狠毒,北庭城里设有三处军粮屯仓,万彻知道一旦城破,城中军民无一能幸免,这些人之所以突袭北庭,也就是为了抢粮,于是他下令一把火,将城中存粮全部烧尽。
拼着一死,也不让狄戎人抢走一粒粮食。
“为什么没有援军,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来?”一个藏在地窖里侥幸逃生的老汉拉着李晖的手,痛哭流涕。
“朝廷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最近的驻军不是离北庭只有三百里吗?一天一夜就可以赶到,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老汉捶胸顿足,“我的儿子、媳妇,我的小孙子啊,他们拿着家里的菜刀和门栓跟那帮禽兽拼命啊。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他们一起死!”
“他们都是好汉子,好儿郎……”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一个妇人衣衫单薄地坐在被血染透的冰凉的地上,嘴里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
前锋营的将士们围在这些人的身边,不知从谁的嘴里,先唱起了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注1:引自《诗经·国风·秦风·无衣》】
悲凉的歌声从这里响起,正在将北庭军民尸体收捡在一起的前锋营兵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站在原处,红肿着双眼,用干涩的嗓子一同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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