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曾为此十分苦恼,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生性凉薄之人,对父母欠缺孝心。当兄长李晟建议他到外面去闯荡开拓眼界时,他想也没想便欣然同意了。
那时他的生母冯氏曾在宣王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了求他父亲阻止他的从军之路。
之后的三天里,冯氏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真的是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以至于在之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每当他想起母亲的时候,眼前浮起的永远都是那样一张红肿着眼睛悲戚万分的脸。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都放在脸上的人。
所以当他在大长公主府里听说嫂子怀了身孕的事时,也只是微怔了一下,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宣王府里,唯一能懂他的心思,能听进他的话,并可以给他建议的人,只有大哥李晟。
大哥聪明、眼光独特犀利,善于藏拙。可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拿出来的永远都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李晟夸过他也骂过他,甚至还对他动过手。
但李晖从来没有记恨过他。
因为他是府里从上到下,唯一一个会因为想他上进而对他动巴掌的人。
他可以感受到李晟对他的期待和情义。
这是用什么都无法换来的。
兄长要当爹了,王府里又会添一个孩子,他心里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
或许还有一些淡淡的羡慕。
兄长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与她成亲,与她生育自己的孩子。
而他,年少时便在风沙里磨砺,在战场上厮杀,每天辛苦劳累,到了夜里倒头便睡,从来没想过女人的问题。
将来,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能懂他,爱他,他也会一样的懂她,爱她,与之共度一生吗?
这念头浮起来也没过几天,他就被热情的同僚们包围了。
宣王次子,五品禁军副指挥使,身负军功,年少有为,并且还没有婚约在身。
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李晖在军中的生活撇过不提,只说他搬出去之后的宣王府。
燕然居里一应如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期待和喜悦之色。
英国公万彻的国孝期有三个月,京城里不许张红挂彩,也禁止嬉戏宴乐。燕然居院子里挂着白色的灯笼,所有錾金鎏银的器物都收了起来,屋里全部换上了竹器和木器。
不是黑便是白,只有院子里放着的那几盆紫红色紫鸢青萝正盛放着,随着微风摇曳,散发着淡淡清雅的香气。
不管是谁经过它们身边,都会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深深吸一口那带着甜香的空气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
娇妍绮丽的花朵,雅致特别的香气,让人不觉就放松心情,舒心怡神,怪不得宣王妃会那样喜欢。
紫鸢青萝一年只开一次花,不过花期极长,只要照顾得当,花朵可以保持三四个月不败。花谢之后,便会根枯叶颓。到第二年,若还想看花,便只能再从滇南移盆送过来。
过了几天,李清河又来了燕然居。
蹲在紫鸢青萝花前看了半天,也舍不得进屋里去。
“你也喜欢这花?”李清河正看着花,突然看见一双青色的素面绣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抬起头来,正看见一身月白色裙袄的世子妃嫂子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嗯,喜喜喜欢!”李清河弯起了眼睛,对着她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外头还有些凉,别看太久了。”蕙如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一会进屋来陪嫂子说话。”
“哎!”李清河重重点了点头。
进了屋,范妈妈上前拿了湿手巾给蕙如净手,压低了声音说:“您让她进来,不会有事?”
“她身上没有木樨香气,不碍事儿。”蕙如坐下来,兰溪端上了一杯淡茶。
自她有了身孕,便改喝了淡茶,一日也不会超过三杯,余下的,都只饮白水。
白老先生说过,茶多饮无益,易伤脾胃且会让人无法安眠。蕙如便想着要将这茶水也戒了。
坐了一会儿,李清河果然从外头走了进来。
规规矩矩地给蕙如行了礼,她挑了下首的椅子坐了下去。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蕙如让洛锦端了几盘果子来给清河吃,清河还有些腼腆,在她面前并不能放得开,被蕙如催得急了,这才挑了一块小小的玉蓉糕放在嘴里。
“上回晟哥哥送送送了几本……书给给我读,”李清河手里绞着衣带子,面上微红,拿眼悄悄地瞧着蕙如,“如如如今他他也不在,我我我想着能不能再再再跟他换换两本来看。”
李清河口齿结巴,以前十分自卑,不肯开口说话,这位嫂子待她温和,也从来不笑话她这毛病。来了几回之后,她便有些放开,话也多了起来。虽然还是结结巴巴听着费劲,但比起以前来,这样长的句子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如做梦一般。
原来是这事儿。蕙如笑了起来:“你哥哥在外头公干,一时半晌回不来,我这儿却还有几本新书,是些风物和杂谈,哦,还有一本志异杂记,你先拿去看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拿来找我。”
听她这样说,李清河很是高兴。等洛锦将书拿来,她翻了翻,发现上头有不少生僻字,一时好奇便问:“听说嫂子以前没没没读过书,并并不识字,怎么也能看这样的书?”
“虽然以前没学过,但我来京里也不是一年两年,家里给请了先生教过识字,多学多看自然也就会了。”蕙如笑着说,“倒是你,也没见府里有请什么先生,你这些字都是跟谁学的?”
“姨娘。”李清河低下头来。
她居然是跟着冯氏学认的字?
“晟哥哥有时……也也会教……”
不过李晟在家的时候少,她大半的时间还是跟她的生母冯氏待在一块儿。
宣王一心只想着炼丹修仙,哪有半点工夫去管这个女儿?
郑侧妃或是忽视,或是根本就没动过给府里小姐请先生的念头。
到底以宣王这样高贵的身份,就算李清河是庶女,身份并不比别的侯门小姐低。若是肯好好教,将来也必定会有好的归宿。
只是像现在这样,没人教养,又有个口吃的毛病,等她长大,怕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蕙如忍不住抬起手,在她柔软偏黄的发顶上摸了两下。
李晟对这个妹妹也未免太不用心了些。肯为庶弟谋划将来,却不愿意拨一点关怀给妹妹……不过以她对李晟的了解,他会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李清河在蕙如这里消磨了半天,还特地跑到床帐前去看她缝的那只小香包。
“你这香包做得好,嫂嫂很喜欢。”见她要凑到近前去,蕙如端起了茶杯笑着说。手里拿着拂尘在掸着家具上浮灰的洛锦笑嘻嘻地过来,拉住了李清河上前的步伐。
“清河小姐过来这里,前儿世子妃刚教了小厨房一样新点心,又香又酥,甜咸爽口,我们吃了都觉得好。我那儿还藏了两块没舍得吃,您要不要尝一尝?”
李清河到底还是个不过十岁大的孩子,精致美味的点心瞬间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眼瞥见那小香包还好好挂在床头,便蹦蹦跳跳地随着洛锦出去了。
蕙如笑着对范妈妈说:“妈妈您瞧见了吧,我是怎么说的?咱们什么也不用做,自然会有人自己跳出来。”
“您是说清河小姐?”
“你觉得若不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她会这样巴巴儿跑到床头前去细看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蕙如把茶杯放在桌上,“您放心,现在不是咱们着急,既然知道她们害人的法子,咱们就立在不败之地。”蕙如看了看她,笑着说,“妈妈最会问话,你知道要怎么说吧。”
范妈妈也笑了起来:“您放心吧。”
竹香端着小笸箩进来,笑嘻嘻地说:“您二位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蕙如摇头说:“没什么,范妈妈你去吧。”
范妈妈应声而去,竹香凑到她身边去,神秘兮兮地说:“小姐,奴婢觉得最近这府里气氛挺怪的,可是到底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蕙如笑着看她说:“你这丫头,又打听到了什么吗?”
“也不是。”竹香端了只小脚凳儿坐在蕙如身前,拿了笸箩里的丝线,一边分线一边说,“只要奴婢一出了燕然居,就觉得背后总有双眼睛在什么地方瞧着我一样,可回头一看,又什么人都没有,整得奴婢心里毛毛的,这几天都不敢出院子了。还有,门上的婆子,外院子洒扫的小子,甚至连园子伺弄花草的花匠我瞅着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往常也不怎么跟咱们说话的,现在尽往跟前儿凑和,还总是把您挂在嘴边上,不是问您身子可还好,就是问您今儿又去哪里溜达了。”
蕙如听了笑出声儿来:“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还这样定不下神来?这是心里装着事儿,便把什么人都看成是坏的了。”
竹香有些害羞地垂下头:“我可没您和姐姐们那样好的定性儿,知道有人要害您,还能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只求快点儿把人给逮着了,奴婢我也能睡个安心觉。”
蕙如拿了她笸箩里新打好的络子看了看说:“你心不定,连络子打得都歪歪扭扭的,快拆了重新打过。”
竹香抢了过来,噘着嘴说:“费力气打出来的,拆了多可惜。再说这又不是自己用的,是美是丑总归打出来就行。”
“不是自己用的?难道是给我的?”蕙如有意逗她说话,果然见竹香的小脸红了起来。
“不是啦,这么粗糙的络子哪能给您用啊。是那天仲秋哥哥央我给他打几条络子,奴婢想着他以前在世子身边也挺辛苦,所以就应了,想随便打几条扔给他就完事儿的。”
一转眼的工夫,竹香也奔十四岁上去了,小丫头隐约知道了点男女之事。若是以往,帮别人打几条络子她也不会这样忸怩,但现在被蕙如一问,竹香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还带着点心虚。
“我就给他打这一次啊,绝对没下回子!”怕蕙如多想,竹香举了一只手郑重其事地保证,“兰溪姐姐已经说过奴婢了,不能跟男人走得太近,不过奴婢跟您保证,我拿仲秋当哥哥一样,跟他之间什么也没的。”
“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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