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会怎么想?太子可会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拥立他的朝臣世家们又会如何?这些陛下您没想过吗?”
皇帝默然不语,只摸着拇指上硕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愿见到将来兄弟阋墙,血染宫闱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犹豫,不是个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叹了一口气,“若他能争气一些,朕也无需有此烦恼。李惟聪明果断,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够开阔,若是将来由他为帝,也未必是我大齐之福。”
短短两句话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么。
两位皇子都有缺点,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储君人选,他却在人前人后,做出对二皇子格外宠爱,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储的念头,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他要学着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让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以血来磨砺他们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资格登上这个宝座,成为下一个帝王。
那输掉的呢?他真的想看着儿子们互相厮杀,残忍争斗,最后以胜者为王吗?
李晟的后背渗出冷汗,看着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层惊惧。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声:“成器,既然生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你看我大齐这百余年来,为了朕身下这个位子,咱们李家死了多少人?圣祖开国封了十二位亲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荣王两家。非是我们心狠,实在是这个位子身系天下万民的福祇。为了大齐江山万年稳固,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稳的日子过,必要的牺牲和献祭便少不了。
立长还是立贤争论了千百年,朕以为,不论是长还是贤,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国业家业繁茂昌荣,有此能力者,方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龙头道:“或许你不知道,自圣祖皇帝起,所有后世的帝王,都是这么一步步杀出来的。”
李晟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面容清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伯父。
“朕,当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稳稳地,清晰地说,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皇帝的目光里似是蕴含了什么,李晟垂下视线,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虽然可以说身不由已,但若心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诱惑,再多的困难,路也一直可以握于掌中。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乌已西沉,天地交际之处染着一层金黄,云霞绚丽无匹,流光溢彩,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阳光的关系,美丽璀璨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华彩随着日头完全落下转瞬便会消失。
徒留满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谁诉说。
马蹄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踩出“嗒嗒”声响,李晟的身体随着马身微微地摇晃着。夕阳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发梢,眉眼都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在马背上很安静,只是慢慢地,唇角显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他仰天的大笑。
随后,他双脚一叩马腹,手中马鞭扬起,那马长嘶一声,飞奔在无人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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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之前,蕙如管着的那间南市脂粉铺子的掌柜带着这个月的帐簿来见老夫人和六小姐。掌柜姓陈,是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管事,南市的几间铺子均是他在管着。陈掌柜如今也快六十岁了,头发胡须花白,红光满面,看着这气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壮年汉子。他刚进了屋,就笑着给老夫人道喜。
“天气渐渐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销的时节,没想到这月盘点下来,咱家的货竟比往年多卖了两倍,两倍啊!”陈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们七和香虽然小,但这销量已经超过同行不少了!”
老夫人闻言也很是欢喜,忙让他将账簿子拿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陈掌柜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六小姐的功劳!”陈掌柜对着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们不知好歹,让小姐费了不少神,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开的一间小小脂粉铺,收益本是平平,不过靠着南市的繁华能赚些小钱罢了。老夫人将这个铺子交给蕙如,本也就是让她学着管起来,至于是赔是赚并不是很在意。不过现在交给她不上三个月,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是个意外之喜了。
当初蕙如用了一个月看历年账簿,又花了一个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后来挑出三个方子做了点改动,让陈掌柜使师傅们做了极小又精致的香粉匣子来装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里官眷商户手中试用。这一准备花了不少银子,陈掌柜和铺子里的师傅伙计颇为抵触,毕竟这位掌事的小姐刚上任就派下这么琐碎又费钱的差事来,实在看不出对铺子有什么好处。一年不过能赚七八百两银子的小铺,一个月里就要花出二百两,这如何能让人服气。
可是奇了,这些小小的赠品带来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热不景气的时节,大户人家里流水般订了许多新货。新货价比旧货高了不少,居然还这么受欢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会有赏下来,不止陈掌柜,连站柜台的小伙计都喜得合不拢嘴。
“那新的蜜合香卖得最好,客人都说这香膏气味清淡,用了之后润泽细滑,一点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会干痒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师傅都说,六小姐于制香一道上是这个呢!”陈掌柜笑呵呵地竖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来:“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小时候在乡间,看那些邻家的姐姐们没有香脂用,就择了乡野里的几味料研细了使。我瞧着她们用得挺好,便想说不定也得用,于是自作主张添减了一些。没成想居然就成了。这也是运气好,上天保佑要让咱家的铺子多赚些钱呢。”
老夫人笑着拍拍账簿:“偏就你运道好,怎么这老天爷也不多降些运道给我呢?可见这铺子合该让你来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弯着眉眼说:“祖母最是福厚的,怎么就说运道少了?若是运道不好,怎么就让您有了我这么一个又聪明又贴心的孙女来?”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对陈掌柜说:“赏着,都赏着。你从账上划出五十两来,分给铺子里的伙计。另拿一百两,给你和铺子里的几个大师傅。”
“哎!”陈掌柜精神气十足地应了,又说了点柜上的事,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脸看了又看,摸着蕙如的手问:“你是怎么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试用的?”
蕙如眼珠儿转了转,抿着嘴笑道:“就是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人家试过知道了好处自然就会来买,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孙女可是财神老爷身边的聚财仙女下凡,有财神爷护佑着,什么样的铺子交到孙女手上,都能叫它财源滚滚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akura,谢谢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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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回乡
马车上虽然垫了厚厚的垫子;但还是有些颠簸,蕙如拿着账簿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珠子发胀;心里直泛恶心。马车上不好做针线;兰溪就拿了络子来打,见蕙如脸色不佳;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这账本子有什么好看的;想看也不急在这一时。姑娘且养养神;别把眼睛熬坏了。”
蕙如就着兰溪的手喝了口茶水;这才将心里泛起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这是祖母的陪嫁铺子;过了这么多年了;总有些沉疴旧疾存在那儿。我既然从祖母那儿接了手来;自然是要谨慎小心些。”蕙如说着笑了起来;目光中隐隐添了几分神采,“我定要让这间铺子成为京里最大的脂粉铺,这方能显出你家姑娘的本事来。”
兰溪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显在面儿上,只是笑着点头说:“是呢是呢,姑娘你是最能干的,不过再能干也求着您仔细自己的身体。这些日子您天天琢磨着这账本子,夜里也不知熬了几回,再这样下去,别说奴婢们看不过眼,只怕老祖宗也不肯放心将铺子交给您管了。”
蕙如按着额头缓缓地揉着,神色有些疲惫:“这做账的是个老手,方方面面都做得极周全,连一点儿小错也没有。”
“这不就得了?老祖宗手下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偏姑娘要看得这般仔细,多费了这么多心血精神!”兰溪将她手中的账簿拿开,放回书匣子里,又接过手帮蕙如揉太阳穴。
“就是因为做得这么滴水不漏才会让人起疑啊!”蕙如笑着拍了拍装满了账簿的书匣。“再仔细的人也会犯错,这么些年的账簿居然能让他做的查不出一丁点差错来,这本身就不合情理。不过我仔细算了算,虽说这里面有人动了手脚,但贪的银子却并不过份。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我是懂的。对着每日流进流出的白花花的银子,本就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这人谨慎小心,却又并不是十分贪心,倒也是个得用的人才。”
兰溪听得有些糊涂:“哪有被人贪了银子还要夸人是人才的?”
“人心是贪的,今天贪了主家一两银子没事,明天便想着要十两,再看拿了十两也安全,便又会想着百两。”蕙如拨开兰溪的手,拿起一本账簿翻开来让她看,“你瞧这里,账是做平了,原料的本钱只添了这一点,若是主家查究起来,可以推说成本每年的变化。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遭了旱,他将薰陆的进价提了半成,却不知道这样的年景其实最是适宜取薰陆炮制乳香的。这薰陆的进价便是不降,也该维持着不动。”
兰溪听着蕙如用平静的语调一样样指出账簿中不对之处,心中不免生出疑惑来。六小姐一直长在乡下,跟她和竹香是一块儿长大的,那时候别说用什么脂粉香料,便连见也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现在却是如数家珍一般,仿佛这些香料的药性,成长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