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带一丝讥讽,可徐自妍不禁笑了。“很好,这种时候你终于肯说实话,倒比平时看起来真实可爱得多。”
孔静殊哭笑不得,人却冷静了些,擦掉眼泪,语气也平静许多。“让徐经理笑话了。”
“如果你再站在这里,就是让更多过路的人笑话了。”徐自妍指了指里面,问,“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进去请我喝杯水?”
“徐经理费心了。”她话虽那么说,却还是点头应允。
孔静殊带她走到里间,有一架屏风很巧妙地将它跟外界隔开,素雅清净。
徐自妍坐下,孔静殊从外面带回两杯菊花茶。“我想我需要冷静下。”
徐自妍理解地点头,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孔静殊低头将杯子里的菊花茶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我想每个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上司。”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你自己的朋友呢?”徐自妍反问。
孔静殊怔了怔,嘴角浮起一抹清淡的笑,转瞬即逝。“这话听起来真不像是你说的。”
“这么不客气的话也不该是你的风格。”徐自妍停了停,放缓语速,“也许说出来心里好受些,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第十五章(下)
突然就安静下来。
孔静殊只是低头,仿佛透过杯底残留的茶水看到无法触及的时光。就在徐自妍几乎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她细若蚊蝇的声音,带一丝竭力隐忍的哭腔。
“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他选择了别人。”
徐自妍不可置信地望住她,在公司里对她的事情有所耳闻,知道那是青梅竹马的恋情,虽然两地分隔,却美好坚定。陡然听到这话,连她都不能相信,难怪孔静殊独自在路边流泪。
这世上的情爱果真不能够永远?
徐自妍忽然觉得惶惶然。
孔静殊嘴角略带自嘲的笑。“那么多年的感情,总以为自己能看到地久天长,原来也不过是走到尽头的过去,骗了自己的其实只是自己。”
此刻她不哭,只是笑。声音也很平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不存在。可是徐自妍明白,如果不是痛到极致,不会如此冷静。
好像当年,她接到徐翰明的电话,让她去他的新家,去看他新的爱人。她也只是冷静,明明胸口燃着无法熄灭的火,明明恨之入骨,却物极必反。
“他忘记你的好,是他有眼无珠,将来他一定会后悔。”徐自妍沉默半天,才找出一句安慰的话。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是总该说些什么,不能让沉默肆无忌惮地蔓延。
孔静殊闭上眼睛,嘴角那抹讽笑却看来是无可奈何的悲伤。“我们总是安慰自己,变心的那个人一定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将来一定会后悔。其实如果不是遇到更好的,谁会轻易放手?”
徐自妍语塞。孔静殊太冷静太理智,连安慰在她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
只是那样的冷静,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武器,骗得了别人,却最终骗不了自己。
“你这样真不像你自己。”徐自妍冷笑,“这样的爱情就值得你用这种沧桑的口吻去凭吊?你连亲情的缺失都可以看得淡漠,都可以顺其自然地接受,难道就是因为你全身心地把感情付出给这样一个移情别恋的人?如果是,我不会为你感到不值,只会为你感到悲哀!”
她厉声厉语,不留一丝情面。孔静殊先是哑口无言,而后却渐渐品出其中的涵义。顿了顿,清朗的眼里笼罩一层浅浅阴霾。
“你说得对,曾经我确实把缺失的那部分感情投射到他身上,现在才明白,那么做其实对他也不公平。他从小就是父母的天之骄子,他负担不起属于我的孤单。”
“到现在你都可以为他找借口,也真是很难得。”徐自妍嗤笑,她从来看不起变心的男人,无论原因是什么。
“算不上为他找借口,就算是,也是给自己找借口承认失败。”孔静殊嘴角弯了弯,有点自嘲的意味,“总是不太想承认自己输得很彻底。”
她的口吻听来终于有了从前的味道,不是沧桑得看透世情的冷静,而是几分无奈的洒脱,却更见真实。徐自妍几不可察地扯出淡笑。
“至少你该庆幸,现在知道不算晚,总好过一直留在那种人身边。”徐自妍想起自己的妈妈,二十年的付出最后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赏。到最后一无所有。
也许能为自己的失败找寻借口的人终究是能走出一时心结的人。
“什么时候知道都不会晚。”孔静殊沿着杯口细细摩挲,“什么时候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那么多铮铮的誓言约定。哪怕是这些年的两地分离也不曾让她质疑过未来。没想到却是在最后,忘记曾经牵手到老的美好向往。
即使她能理智地分析所有的对错又能如何?
爱情本身就不是理智的,更不需要她单方面的理智。
怕只怕那过去的十几年的相知相守终究不能云淡风清地抹去,终将演变成记忆里一枚长久的刺,不时地扎在心窝里,不会痛不欲生,却会绵延无限。
徐自妍出门的时候身上微微有几丝凉意。
深沉的黑夜里几颗繁星点缀,却只映衬底色愈加如墨一般浓稠,压得人心口透不过气。徐自妍一阵烦闷。不知道是不是她本身不祥,她竟未有幸见证一桩美满的爱情或婚姻,总到半途无疾而终。也许那样漫长的路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考验,太多的人没有足够的运气和另一个人相携到终点。
走到停车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林文彦的林肯城市,徐自妍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确信他不在。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他这样不动声色地离开,就像九年前的不辞而别,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留在不知所措的曾经。
这么些年来来去去的人总那么多,其实一个都没有剩下。
她站在那里,只是愣怔,觉得心里很空,像是被风洗劫一空,半点都没有留下。林文彦骤然出现像是她久久期待的阳光,只是期待太久,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它是否真实存在。
她于公事据理力争不仅仅是因为她保护部门里所有的人,更是要知道他的底线,以及最终了解自己的底线。不再是年少轻狂,以为爱情大于天,此刻只一心握住进退分寸,不致有天会狼狈不堪。
远处听到车鸣,徐自妍转过视线,看那银白的车身缓缓而来。
林文彦的车停在她的面前,下车为她打开车门,轻快地笑:“自妍,让你久等了。”
徐自妍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是刚刚从里面出来。”
看她并没有追问的意思,林文彦的笑略有几分不自然。为她系好安全带,状似随意地说:“我以为你出来看不到我会生气或者担心。”
“我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你已经到了。”徐自妍淡淡笑了笑,并不想说那一瞬间她其实是有恐惧的。不仅仅是恐惧他突然的消失。
“我停车的时候有个小女孩不小心撞了过来,我把她送去医院,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受了点轻伤,现在已经没大碍了,就是没来得及通知你。”林文彦轻柔抚上她的发丝,浅浅微笑,“其实我不敢让你担心,怕你胡思乱想,所以着急回来。”
徐自妍脸色和缓许多。“我又不是小孩子,没有想不明白的。”
“你那位下属发生什么事?”林文彦缓缓发动车,稳稳掉转方向后关切地问。
徐自妍感到阵阵疲倦,靠在椅背上,半阖双眼。“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爱上了别人,要跟她分手。我去了也没有用,只是安慰几句而已。”
“你能去安慰她已经很难得了。”林文彦微微一笑,“以前你是怎么都不会的,连‘安慰’这两个字都不待见。”
“因为那时我觉得对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表示安慰,任凭怎么说都是空洞。”
“那现在呢?”林文彦捕捉到她的字眼。
徐自妍眼眸缓缓睁开,嘴角的苦涩浅淡却触目。“等到自己经历那么多事情后才知道,哪怕再空洞的说辞都比没有声音要来得真实。”
“对不起。”林文彦忽然靠边停车,徐自妍被他温暖的怀抱覆盖,一点一滴暖和冰凉的胸口,“我不该问那么多的,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应该说不应该问。看到你这样我就后悔那时为什么不能据理力争,坚持不肯转学。如果我在,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他们交往时间尚短,徐自妍从没有靠他那么近,近得呼吸里满是他的气息,她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袖,一味的安心。
“你有点小题大做了。”徐自妍稍稍回神,悄悄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他,“那么久的事情,我忘得也差不多了。只是今天遇上静殊的事情,多想了点,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脆弱。”
林文彦骤然被她推开怀抱,愣了愣,只能拍一拍她的肩膀。“是我多想了,总觉得那时太小,自己做得不好,偏偏你又不肯让我好好补偿你。”
徐自妍听到补偿二字当下觉得刺耳,脸色沉了沉。当年徐翰明跟钟采薇也是假仁假义地要给她补偿。
只是林文彦的补偿涵义到底不同。
她不禁有些不自然起来,林文彦含笑看着她,昔日的小野猫害羞起来会格外可爱。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保留当年的习惯。
林文彦唇角勾勒起一丝满足的笑。
就为刚才那抹娇羞,回来也是值得的。
第十六章(上)
知晓孔静殊的事情已经三天,风平浪静。徐自妍心中悬起的大石渐渐放下。那是聪敏理智的女孩,定然会让时间慢慢治愈伤口,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徐自妍心中明白,理智背后的代价是超乎想象的孤勇。
结束工作后原本是要跟林文彦相约回母校。他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时间故地重游,他是个念旧的人,又是学校的天之骄子,回去探望老师是理所当然的事。徐自妍最初是拒绝的,但是林文彦坚持要她陪同,要证明当年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