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翰明对他跟钟凝都很好,也许是因为唯一的女儿不能谅解他的缘故,他更珍惜钟浩跟钟凝对他的尊敬,尤其钟凝娇俏活泼,常常逗得他开怀大笑。
平时钟浩看到他的慈爱,会动容。今天却无端想起徐自妍,想起那张淡漠的脸。他不禁压低声音说:“我前些时候见到她了。”
“她?”徐翰明一时不能领会。
“徐自妍。”
钟浩声音放到最低,徐翰明却浑身一哆嗦。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掀起惊涛骇浪,几乎不能自已:“你见到了妍妍?”
徐自妍的话题在他的家里是禁忌,即使那么惊诧,徐翰明还是保持了基本的警觉,声音很轻很轻。
“我们学校的校庆演唱会需要跟她的公司打交道,我见到了她。她看起来很好。”钟浩斟酌字眼回答。
徐翰明微微松了口气:“妍妍她现在是‘新妍国际’的市场部经理了吧?”
钟浩疑惑地问:“原来你知道?”
“哪有不关心女儿的爸爸?”徐翰明苦笑,“这些年她所做的每件事情我都为她记着,就算不能亲眼看到,但还是觉得很骄傲。”他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她还是那样倔对吗?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钟浩回答得言不由衷。漠视并不能算为难,更何况笑君已经给他带来消息,说合作很有希望。至少她公私分明,这点他也很欣赏。
徐翰明微微一笑:“妍妍她脾气虽然倔,却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工作。不过她要求很高,你可要小心。”
“你想过找她吗?”钟浩小心翼翼地问。
徐翰明愣了下,摇了摇头:“我只希望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她要是不开心我会更内疚。”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吗?”钟浩不由自主抬高声音。
在厨房忙碌的钟采薇被惊扰,急急忙忙跑出来看个究竟。“浩浩,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爸爸说话?”
钟浩很想说他不是我爸爸,看到妈妈恳切的神情不禁叹了口气:“对不起。”
徐翰明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孩子跟我争论问题是好事,有争论才有默契。”
钟采薇这才高兴起来:“那我继续回厨房,你们再聊。等凝凝回来就能开饭了。”
钟凝在为校庆的晚会排演,钟浩知道他的妹妹其实很好强,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尽善尽美。钟浩偶尔抬头看徐翰明,发现强撑的笑容再也遮不住他眼里那一丝恍惚的失落。钟浩忽然觉得有些后悔,或许他的话早已伤害了一名父亲护犊的心。
但是,谁能来为当年的事承担所有的结果?
第三章(下)
繁重的工作已经让徐自妍跟各种休闲活动告别,唯一剩下的只是偶尔在酒吧喝酒,算不上是消遣,只能是她最好的去处。
三月十四号,很普通的日子,但是对于徐自妍并不普通。因为她父母的生日同是这一天,当初连结婚纪念日也定为这一天。她始终记得她的妈妈以幸福的口吻跟她讲述当初与爸爸相遇的缘分,那样幸福的表情此刻回想只想让她落泪。
以为同一天生日就是最大的缘分,却没想到情分那么浅那么薄。
想必每年庆生的徐翰明未必心里好过,幸福的代价是死亡换取的。如果当初他能晚一步跟妈妈坦白这件事,如果他能陪伴妈妈度过最后的时光,或许她的恨就不会如此深长。只要他能再忍耐一天,他就能保持他完美丈夫的形象,不会顷刻间崩塌。
但上天就是这样残忍,连最后的平静都要毫不留情地连根拔除。
妈妈是很坚强的,即使恶病缠身也不肯让徐自妍找爸爸来病床上看她一眼。在她的世界里,背叛就是无可饶恕的事,即使她再爱她的丈夫,即使她病入膏肓,她也要维持最后高贵的尊严。
徐翰明曾经说他欠钟采薇半生的幸福,所以要弥补她,可是徐自妍真的很想问一句:妈妈的半生幸福难道就不是幸福?难道钟采薇的痛苦就一定要由妈妈来接管承担?
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幸福根本可耻又可笑。
徐自妍一杯接一杯地饮,双颊泛着俏丽的红晕,眼神略带迷离。周围渐渐有口哨声,她却只想大口大口地灌酒,让自己的眼泪没有机会流下来。
苏笑君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从她身后绕过,她毫无察觉。直到坐在吧台,苏笑君仍然下意识地回望。
吧台的调酒师MAKI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递给他惯常喝的酒。“从来没见你到这里来注意过哪个女人。”
MAKI是苏笑君跟钟浩的中学同学,家底不错,却不愿意读书,高考落榜后就开了这间酒吧。没有振聋发聩的音乐,却有光怪陆离的灯光,诱惑着人将不愿意展示的那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笑君和钟浩最初是为捧场,钟浩兴致高昂时甚至会客串演唱,比在学校放松许多。
他们来得并不算多,但是很引人注目。很多女客往往为接近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偏偏两人都无动于衷。难得看到苏笑君对人投以关注的目光,MAKI不免好奇。
“她是我们这次演唱会的赞助商的主管,涉及切身利益,不可不当心。”苏笑君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晃动酒杯,“她经常来?从前我没有注意。”
MAKI嘿嘿一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眼神骗不了人。”
苏笑君笑骂道:“你只会惟恐天下不乱。”
“她也不经常来,所以记忆当中你们确实没有碰过面。不过我记得她,每天来往的美女很多,她却很特别。”MAKI面带笑意,手指敲了敲桌面。
苏笑君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至于怎样特别,自己慢慢摸索。”MAKI卖了个关子,招来苏笑君的白眼。他心不在焉的眸光定格在徐自妍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头危险的猎豹。
MAKI挤眉弄眼地笑:“大好的机会给你展示英雄救美,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提供最优良的环境,保证你身心舒畅。”
胸口被苏笑君捶了一拳,MAKI吃痛地惊呼。
苏笑君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向徐自妍的方向走去。
彼时,徐自妍身旁坐下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虽然略微瘦削,但还算斯文白净。“我可以坐下吗?”
徐自妍朦胧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回答:“我对你的任何服务都没有兴趣。”
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小姐,我只是想请你喝杯酒,没有别的意思。”
徐自妍眯着眼,不耐烦地挥手:“走开,你的脑袋难道没有教会你用眼睛了解哪些人可以搭讪,哪些人不可以?”
男人面上挂不住,想去抓她的手,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稳定有力的手挡开。苏笑君好风度地微微一笑:“让你久等了。”
那男人看到他眼神冰冷,悻悻离开。
徐自妍浑身发热,头脑逐渐轻飘飘的。眯起的眼从上到下打量苏笑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也没有约你。”
苏笑君哭笑不得,顺势坐下:“原来你的记性这么好。”
“你离我远一点,别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我很烦!”徐自妍拿迷离的眼瞪他。
苏笑君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力地扶着她。“你喝醉了,我帮你叫车回家。”
她推开他,“谁要你管我,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笑君的头渐渐一个变两个大。“姐姐,相信我你留在这里不是好事,你的安全很重要。”
她咯咯地笑:“你叫我姐姐?”她拿手指在他面前晃动,让自己看得清楚些,“我告诉你,我有弟弟妹妹,可是我讨厌他们,因为他们跟那个坏女人抢走了我爸爸。”
眼泪没有征兆地落下来,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也许是她不想再压抑。
苏笑君有些措手不及。
他跟她寥寥数次见面,但印象深刻。只未见到她这样,笑着流泪。笑原本是世间最喜悦的表情,眼泪却偏偏流露最苦涩的悲哀。
那么矛盾的表情。
他将她搁在自己肩膀,任由她哭泣。她像是溺水的人,只能紧紧抓住他的领口,蜷缩成一团,眼里满是哀伤。渐渐哭到无力,趴在他肩膀沉沉睡去。苏笑君愣了半天,手机突然响起。他迅速地接起电话,压低声音:“你怎么还没有来?”
那头钟浩声音也非常急躁:“凝凝排练时不小心滑倒了,我送她去医院,刚刚脱身给你电话。我就不过去了。”
“也好,我这边也有点事情要处理。”他心想要是钟浩过来,恐怕事情当真没完没了。跟钟浩挂完电话,想了想,拨通孔静殊的电话。听说徐自妍喝醉酒,苏笑君没处安置她,孔静殊微微讶异后立刻爽快地让他把人送到她的小屋。
见到面,孔静殊仍不忘打趣:“认识你两年,没见到你对哪个女生这么照顾。”
苏笑君跟她一起把徐自妍扶□,然后去客厅坐下,才微微耸肩,回答:“我看在你的面子跟校庆的面子上,不能见死不救。幸好她的酒品还不太糟糕。”
“幸好遇到你。”孔静殊皱了皱眉,“我一直以为她很自制。”
苏笑君若有所思:“今天好像是她爸爸生日。”他犹豫了下,才说,“她爸爸是钟浩的继父。”
孔静殊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有这一层关系,难怪她之前种种不合作的举动。”
苏笑君盯着她的脸问:“你怎么想到趟这趟浑水?”
孔静殊选择投简历给“新妍国际”本身就是让人跌破眼镜,他们几个了解她的人很明白,她的志向不在此。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孔静殊出了会神,“也许他们觉得我可以跟她相处。”
苏笑君了然地点一点头:“也许可以,毕竟经历有相似。”
孔静殊似笑非笑:“如今你也有兴趣趟这趟浑水?”
苏笑君微微笑了笑,深邃的眼睛遮盖旁人想窥探的内容。“有些事情光有兴趣远远不够,钟浩对她很内疚。”
“那个耶稣,从来都觉得亏欠所有人。”孔静殊无奈地摇头,“还好,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