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阿丁充满歉意的介入。
映庭倏地抬头,往旁侧望去,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冷凝冻结,她看到一对酷似
寒冰又窜着烈焰的黑眸,像要在瞬间将人冰透,亦同时焚毁。
看着他的眼,已经存在映庭生命中多年的灰心和丧气感,又再一次地覆上她
的心头。
偏厅的气氛很凝重。
‘你和他在花园说些什么?’难掩妒意,夙衮质问的眼神射向映庭。
‘没说什么。’映庭回视他的眸子光明磊落,内心为他主动来找她的举动欣
喜不已。
这一个月来好诡异,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别当我什么都没听见!’她隐瞒的态度激怒了夙衮,他拽高她的手腕,力
道完全未加控制。
‘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那么是不是更加明白我的心意了?’映庭没有被他
吓着,也不喊痛,一径用执着的目光看着他。
她眼底的那份炽烈烫着了夙衮,他倏地放开手,别过身子,‘别再问这个我
回答不下数百次的问题!’
‘那么说出一个你不要我的真正原因,一个能教我彻底死心的理由。’晚秋
的夜色,美丽中带着一抹愁绪,就如同她眼底迷离闪动的泪光。
‘我不想再照顾人了。’
‘我不再是当年五岁或十四岁的女孩了,我已经十七,早成熟得可以自己照
顾自己了。’映庭跑至他面前,希望他仔细看清楚她现在的样子。
‘我是你的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抛弃矜持,她大胆的握住他的手,
‘衮大哥,我不相信你要迎娶芊芊姑娘的传闻,也不相信你心里从来没有我……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
‘我说了,不要再问我!’夙衮甩开她的钳制,由于挥力过大,她险些跌倒。
她的话,让他纠结的心更乱了。
忆起她重新介入他生活的第一年,每当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总会想起小时候
她甜甜唤他衮哥哥的神情;受了委屈找他倾吐、只要他的安慰……
那时候,他不认为自己喜欢她,忘不了她只是因为童年的印象太深,一时之
间抹煞不去。
然后,第二年,她继续在他面前出现,尽管他态度不佳,尽管他一再伤害她,
她依然固执的留下……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常有她,被她依赖信任的感觉,
一再煨暖他的心。
而今,第三年即将过去,转眼就要迈入第四个年头,此刻说要放她走,他再
也无法爽快答应,因为……他已习惯生命中有她。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让她进驻了自己的心。再怎样否认,他还是漠视不
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她用循序渐进的方式侵入他的心,让他抗拒不了她的存在。
知道爹娘替她寻觅夫家的举动,他心痛如绞,再加上周无炫不时来访,简直
气红了他的眼,热怒了他的心,却什么话也不能表示……
因为,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在乎,即使心里想对她好,让她明了他什么都没
忘,还是昔日那个哀哥哥,可现实状况却不容许他如此自私。
他已经失去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他没有把握可以给她最妥善的照顾……
映庭还是缠着他询问,眼泪已经盈眶,‘我要知道为什么?求你不要让我那
么痛苦……’
他什么都不肯说,究竟她得落得多么可怜的下场,他才会因为同情而告诉她,
他不可能爱她的原因?
相同的痛苦一直延续,她也许再也撑不下去了……可是她不要他忘了她,不
要他什么都不记得……她以为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
‘你早该走的!你为什么不走?’夙衮气恼的再攫住她,却为那对盈盈回视
他的清灵大眼所震慑。
让他抓着的她,没有挣扎,只是身子微颤,直盯着他的那双纯美眼眸已注满
伤悲的潮水,纤长的眼睫一眨,剔透晶莹的泪滴倏地滑落。
‘衮大哥,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走,除非哪天我想开了,可以放开你
了,否则,我不会走,我一定要等到你想起我的那一天……’映庭在泪水模糊中
微笑,笑得凄美。
静谧的深夜,一轮明月悄然爬上天幕,诱动着千万颗星子,齐为墨色的穹苍
点缀上无比的光华。
万籁俱寂的夜里,万家灯火皆沉睡,映庭没有惊动夙府的任何家仆,孤身来
到杭州城郊、居民传言的鬼屋。
每个月的满月时分,是她与藜藜约定见面的日子,在这天她会报告与夙衮的
相处情况给藜藜知晓,并由她充当军师替自己拿主意。
每每,她总是期待这天来临,希冀两人之间会有新的进展,可是,希望一次
次的落空……打十四岁那年至今,偷偷摸摸、来来去去这儿已不下数十次了,夙
衮对她的态度却依然未变,令她挫折得想要放弃。
‘映庭,你今晚怎么那么慢?’等人等到打盹的藜藜,一见来人便迫不及待
的大发牢骚。
‘对不起,衰大哥很晚才上床休息,我得等他睡了才能过来。’映庭对着声
源处,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由于夙衮的厢房就在夙府后门的方位,若要经由后门出入,非得行经他房前
的门廊不可,而今晚他房内的烛火迟迟不熄,害得苦候多时的她急煞了,不敢随
便行动,就怕行迹败露。
‘这两个月的十五日晚上,夙衮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三更半夜还不睡?
‘连续的凑巧,教藜藜不禁起疑了。
‘我也不知道……’若能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就不会凭空臆测,
独自尝苦了。
‘好吧,这件事情就先搁着,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个月的相处情形。’一时之
间思索不出正解的藜藜,决定先听取她的报告,再自行抽丝剥茧找出答案。
映庭羞于面对,艰涩唤道:“藜藜……‘
‘容善家的好小姐,你可不可以换张比较开心的笑脸?’对于她的心绪,藜
藜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已经有些乏力劝说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年不如
一年快乐?’
即使那个夙衮一样冷酷淡漠,即使感情毫无斩获,也毋须这样哭丧着脸吧?
害她看着看着,总要被她扯出愧疚感,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一切皆是自己
能力不足所害。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从活泼变得寡言,其实,她的心中是有很多
感触的。
‘我是来跟你说我打算放弃了……’映庭好抱歉的吐出心中的决定——一个
斟酌、犹豫并难过许久而下的决心。
冷不防地,藜藜大叫起来:“你怎么可以放弃?!你放弃了我怎么办?我能
不能投胎还得靠你耶!‘
真是后悔莫及呀!当初怎会挑上容善映庭成为她的任务之一?!
天知道为了撮合她的姻缘,让她白了多少青丝,为了她,她已是劳心过度,
别人的感情都没她来得麻烦!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还能怎么做?’映庭幽怨的问道,‘可以努力的方法我都试过了,但他
的态度依然末改……’她真的已是无技可施了。
如果她的存在造成了夙衮的困扰,她宁可离开。这不是牺牲,只是她慢慢想
开了,这样一个追一个逃,到头来还是不会有结局的。她已经困在这个死胡同里
太久了,有些担心以夙衮为中心的自己,快要连父母都不认识了……
然,心碎着想要放弃的同时,却迟迟付诸不了行动,也许,这就是身为人的
矛盾吧。
‘还有一个方法!’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好办法,藜藜又大声嚷嚷。
‘什么方法?’
‘献身。’凭借着古灵精怪性子闯荡阴阳两界的藜藜,说起这话不见女性的
憨羞臊色,甚至还一副兴冲冲的模样。
‘我……’映庭赧然的支吾其辞,不知该怎么启口告诉宛如好友的藜藜,其
实自己的身子早是夙衮的了。
‘聪明一点,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他还能不负责。’生前没能参与任何
类似的例子,藜藜只能拿着听来的讹言面授机宜。
‘我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得到他的爱。’将借口说得保留,个中缘由与内幕,
只有当事者明白。
她不认同身子会是谈判的利器,倘若是,她不会在她已是夙衮的人的两个月
后,还是这样伤心。夺走她的贞操,夙衮并末因此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解释,而她,
更不希望藉此要胁他……
‘喂,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也为我的将来打算打算吧,我急着投胎哪!’一
直等一直等,她何时才能重新做人啊?
看不到她,映庭只能低垂螓首表达歉意,‘藜藜,也许你现在换个对象努力
还来得及,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太不值了。我还可以等,毕竟我等了好多年了,
而你已太心急……’
‘容善映庭!’藜藜登时有种受辱的愤怒,‘在你心中我梅藜藜就连这么一
丁点朋友的基本义气也没有吗?’她恨不得能够现身狠狠敲她一记,‘你等再多
年都不及我,反正我已当冤魂数百年,多捱个几年也不算什么!’
该死,她的愧疚感又被揪出来了。为此,她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遥遥无期的
未来了。唉……
‘藜藜……’映庭感动的抬睫,她的一段话重燃起她已灭的些许斗志。
她的体贴让她无法忽视,知道有个人看着自己努力,和自己一样奋斗着,面
她的决定又将左右藜藜的未来,说什么她都不能轻言放弃。
‘你别哭哦,我没那么好心啦……’藜藜窘迫的解释,‘是我太没用,帮不
上忙才会让你这么委屈……’她手忙脚乱的安慰。
映庭一径晃着头,哭得更加态意。
第六章
告别藜藜,映庭没有直接回夙府,她来到废屋左侧的一个小小池塘,就着月
色垂首思索事情。
淡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