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脸忽而一热,抽回自己的手,认真看电视:“好,记准了,输了的不许耍赖。”
丁冬端起自己的杯子咂一口,笑:“该提醒是你自己。”
吉祥口气极恶:“快看电视!”
丁冬转过头悄悄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然而丁冬没笑太久。
比赛结束,球迷们有些开始打扑克,有些趴在桌上睡觉。
“哎,这赛场上,不到最后一秒钟,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发生什么。”吉祥摇头晃脑念念有辞。“啧啧,精彩的比赛啊,精彩的比分啊,精彩的5:0啊~”
丁冬死鸭子嘴硬:“大丈夫男子汉,愿赌服输。废话少说,尽管招呼吧。”
吉祥掩嘴笑得纯良:“刀山火海油锅什么的,咱没有。看在小时侯一块儿玩的份上,我也不能为难你对吧?”
丁冬立即点头如哈巴狗。
于是吉祥笑得更欢畅,拍拍丁冬的大头:“你剔个光头好了。不痛不痒。”
丁冬立刻护住自己的脑袋,控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忍心看着茁壮成长中的头发被残忍割掉?你忍心看着一代帅哥变灯泡?”
吉祥爽快点头:“忍心。”
丁冬噎住,费力咽一口唾沫:“那我决定——”
“nia~”吉祥继续托下巴,做纯洁状。
“我决定——耍赖。”丁冬拍拍胸膛,“这叫能伸,亦能屈。”
吉祥回个大大白眼:“早就知道你会耍赖。算了,不为难你了,去吧台拿两杯扎啤回来。你陪我喝酒好了。”
“喝酒?”丁冬眉头能夹死苍蝇。
“或者秃头。你选。”吉祥摆摆手。多民主啊。
丁冬贫瘠的生活理念中,女生都该是长长的发辫漂亮的衣裙明丽的面庞,说话柔柔的,举止文雅。喝酒的,全都是坏孩子。
吉祥捧着啤酒杯,微微举起示意,然后灌下一大口。
丁冬看着吉祥皱起的眉头,谨慎问:“怎么,很苦吧?很难喝吧?你还是喝可乐……”
吉祥又喝一口,笑:“确实很苦,也不好喝。不过,还是要喝。”
丁冬陪着一口又一口,终于问:“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吉祥剥着瓜子出神,好一会儿才回答:“大概,是二年级的时候吧。”
“小学?”丁冬张大嘴巴。
吉祥点头,盯着旋转的啤酒沫:“那时我老爸经常有应酬,有时会带着我。酒桌上那些叔叔伯伯们喝起酒就兴奋,偏偏我爱闻酒味,他们就会拿筷子尖沾一点酒给我。有一天,他们都喝倒了,没人注意我,我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
“什么酒?”丁冬怀疑的问。
“当然是白酒咯,酒桌上哪有喝啤酒的?”吉祥笑,仰头看天花板。“不过第二次喝就是初三了。”
厅里的大灯关了,只残余些昏暗的角灯,还有每个木桌上方垂下来的灯笼样的小灯,红橙黄绿映出颓靡。
“被你爸发现了?”丁冬看不清吉祥的表情,仍执着的向她的方向看。听见吉祥轻笑几声,却无回答。“怎么?”
吉祥靠在椅子背上,端起啤酒杯放在嘴边:“那以后,老爸就再没带我出去过。”啤酒真的很苦,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可是却越喝越上瘾。一口一口喝进去,会不会醉?
丁冬沉默,这个吉宝宝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爱笑会吵架的天真孩子,或许,她一直就不天真,只是自己站在一旁看着产生的错觉罢了。
吉祥伸出去拿瓜子的手忽然转向,拍拍丁冬的脑袋:“哎,你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啊。”语气中,带着些许沧桑。
丁冬很用力的打开吉祥的手。“啪”声清脆。
吉祥愣愣,吹吹自己的手,继续喝酒,不再说话。
丁冬犹豫一下,张张嘴,又闭上,自己喝酒。天真?孩子?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女孩,凭什么说别人是孩子。
一会儿,吉祥又笑起来:“男生喝啤酒不是都会吵吵嚷嚷的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会喝闷酒。”丁冬也配合接茬。
酒红色的吊灯下,吉祥忽然兴起说话的欲望。他与平常不同,与室友不同。他与自己,有许多年的纠葛,就像是人生路上的一棵树,旁观自己的过往。然而,他看到了些什么,了解了些什么,他眼中的吉祥是怎样?
吉祥声音暗哑,开始诉说,从那个小村子里的清澈童年,到那黑色的五年小学,到那极度美丽的两年,再到中考的惨败和整个高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在自己世界里穿梭而过的人和他们带来的留下的带走的东西。只除了丁夏。丁夏是吉祥一个人的秘密,是注定要死在吉祥心里的秘密,永无见光之日。
丁冬听着,也在说。将自己的那一半与吉祥的拼凑起来,包括那些等待的郁怨的日子,包括严峻,包括那些模糊的思念与思恋。说着说着,就不再说了。丁冬发现,原来自己与她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行走在两条轨道上。只是偶尔交叉,偶尔相遇,看起来是并肩,其实中间隔着道透明墙。
吉祥一直笑着,有时笑地很欢,有时只是笑地很淡。舌头对苦涩已经麻木,像喝白开水。
“他们明明互相不认识,却有着极其雷同的想法,吉祥是这个世界的累赘,是上帝做出的赝品。多神奇!”吉祥笑看丁冬,眼睛闪亮。“我不在乎啊真的不在乎,可,我知道姥姥他们会在乎。我希望我在姥姥眼里,永远是那个乖乖的好宝宝。”
“吉祥……”丁冬轻叹。
“哎,你不知道,那时我特别特别想抱着姥姥诉苦,可我不敢见姥姥,连电话都不敢多说话。我怕听到姥姥说宝宝不是好孩子。每次我听到妈妈跟姥姥讲我的成绩,讲我的坏话,我都有自尽的冲动。”吉祥高举着杯子,看酒红色灯光下的橙黄液体。瞄见丁冬的表情,又补充。“呵呵,我不还活得好好的?没有一点愤青模样。”
丁冬沉默。想说的很多,又似乎什么都不合适。不需要安慰,也不能够帮助。她说着,像说别人的故事,只是她讲故事的技术太好,引得别人也鼻子酸涩。她现在很好,没有一丝受过伤的样子。亮晶晶的眼睛,只是单纯的明亮罢了,没有泪水痕迹。
“呵,你看,现在这个可是你认识的那个吉宝宝?”吉祥喝掉最后一滴酒,放下杯子,指指窗外。“天亮了。”
丁冬送吉祥回A大,又自己坐公车回Q大。应了那个送来送去的笑话。
黄昏时分,吉祥才睡醒。头很疼,桌子上放着室友打回来的饭。饭盒上还摆着纸条:“说许你不回来,你还真不回来了。大家猜了一个晚上你和那个丁冬干了些什么,还打赌了。你就等着我们晚上回来审问你吧。”一张眯眯眼的笑脸画在落款。
吉祥揉揉疼痛的太阳穴,顺手抓过手机。
自己这个坏习惯啊,总是忘了随时关注手机。收件箱里又存N条未读短信,大多是宿舍几个家伙不怀好意的问候。还有一条,是丁冬的。
“吉宝宝,睡醒之后用热毛巾敷敷脸会舒服点。P。S。看到了回个信。又P。S。原来你是个小话唠。”
吉祥劈啪按键回复完毕,钻进洗手间泡热毛巾去了。
同时,丁冬收到短信:“白痴,请叫我吉祥。我不做宝宝好多年了。”
如何返璞
六、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一女孩幽幽吟到。
“不对不对,不应景,计错一次。”一女孩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一个叉叉。
“白马啊四条腿,大海啊全是水!”又一女孩伸展胳膊做拥抱状。
“这个好,应景,看,这四下里全是水。下一个。”执笔女孩在纸上画一个圈圈。
“大雨大雨一直下,路边有个大水洼。”最后一个女孩清清嗓子开唱。
“超级应景,给你计两次。”
“凭什么?”“不公平!”
窗外大雨瓢泼。
刚考完一门课,大家心情良好,尽管外面天色暗青。这雨来得太突然,早晨还是艳阳高照的,考试快结束时忽然来了两个炸雷。大家惊叹之余,也借着天赐良机小声交谈了两句。——这个属于学生本能,非职业作弊也。
某些有先见之明的,早早举着伞头也不回的走了。而吉祥宿舍是全军覆没,几个人全没带伞,被困在教学楼里,无奈望天。等待雨停的时间,干脆玩个小游戏,输家要请大家吃冰激凌。
吴卉和平常大出奇招,将吉祥欺压地无力翻身。眼见外面雨已转小,孟如意一声令下,大家抱起书包冲向小商店。
雷阵雨的尾巴是毛毛细雨。可鉴于北京的天是污染严重的天,这雨又被环境工程的同学做实验鉴定为PH值略小于7,孟如意就坚定不移的认定淋雨会导致秃头,命令大家一溜小跑,同时严厉批评了另三个人想要雨中散步的错误思想。
就这样,从教学楼跑到食堂旁边的小商店,也是把头发淋湿了。——除了孟如意,此人爱护头发胜过书本,把书包顶在了头上。
咬着冰激凌,坐在食堂里,大家在讨论这周末去哪玩。就快到考试周,接下来几周要好好复习了。哎,日子过的真快,咱们的大一就快结束了,感觉昨天才来报到呢。
北海?不要,太累,小时侯去过好多次了。
颐和园圆明园八达岭更不在考虑中。
要不咱们壮着胆子去次三里屯吧?
不好不好,暂时还没胆量。对了,谁去过大观园没?
……
讨论正激烈,没人注意吉祥已悄悄离席。
湿漉漉的校园,树木绿得青翠。草丛间散落着残破的花瓣,丁香木槿还有晚开的玉兰。路边的排水沟有哗哗的流水声。细细的雨幕中,有人踏水而来。
吉祥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他慢慢走近,走近。
淡青色T恤在薄薄水雾中浅淡地似欲融化,米色长裤裤脚上粘了些水渍泥点。来人没有打伞,几缕湿润的头发荡在眉尖。
就这样一个令人愉悦的身影,走到近前,说出的话却很欠扁。
“吉宝宝,你这身打扮真够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