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阴森的,惨淡而污秽的白色,裹尸布一样在他面前延伸开去,永无尽头。自己的身体似乎飘了起来,慢慢地消融在这片白色之中,象盐融化进水里。
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喉咙格格乱响,但却发不出声音。双手在空中乱抓,抓住的却只是虚空。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慌乱,死神正在向他逼近,而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
这时他看见了羽的脸,那人已经站起身来,喘息了一阵,整理了一下被他扯乱的衣服,俯下身来察看他的情形。
他盯住那张面孔,一直盯得双眼酸痛,过了好半天,才想起用手指在地上划字,让那人把耳塞取下,却见羽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忽然抬起手来,让他看清了手中那柄小巧精致的折刀,刀锋上还有血。
那是他自己的血。原来也是红的。
那人盯着他,眼里全是恨意,切齿道:“不要以为你还可以摆布我,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实,那柄向他脖颈上刺来的折刀似乎也不真实,他觉得自己仍在梦里没有醒来,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那柄刀刺入、拔出,自己脖颈间涌出来的血,青年脸上急剧变化的神情,失手坠地的折刀……
他听见自己似乎在大声地叫喊,但那呼喊是无声的。
有人来过,而后离开。
而他什么都不能阻止,不能挽回。
满眼仍是空虚的白,而后血漫过来,淹没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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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带着咸腥味的血充塞着整个空间,令人厌恶,却又全然虚无。
感觉那血腥气向他的每一个毛孔渗透,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血肉,象食人花美味地享受着自己的盘中餐。
他感到自己正在分崩离析,消解在这一片血海之中,慢慢地被吸引进一个巨大的管道中去。管道的尽头,是神秘而不可测知的死亡。
他快死了。
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难道这就是地狱么?绝对的安静,绝对的虚无,碰触不到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自己和身外的一切有任何联系。
他忍不住自嘲地撇嘴,那和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同呢。像他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同样的孤单。
但仍然有些不忿,有些惦念。为什么那人就是不肯听他说话?
为什么就看不出,他当时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在那人的心里,他就那么可恶可怕么?
三年的时间,就是捂一块石头也捂热了,难道竟不能在那人的心里,留下一点点依恋和牵挂?
他至为珍惜、不惜拼尽余生换来的三年相聚,也许在那人眼中,只是充满了羞耻、屈辱,甚至恨不得一笔抹去的记忆吧?
不知道再过几年,会不会就干脆把他忘记。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到全身发抖。
不甘心。不舍得。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在那人的生命里留下无数记号,但总是觉得不够。
人总是善变而善忘的动物,当初他可以用催眠来让那人忘记清孝,说不定对方会比他还做得彻底,完完全全地抹掉有关他的记忆。
就连脖颈上的项圈都取下来了呢,还整了容,彻底当没这回事一样。
就算再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不能不恨。
恨到极处,忍不住一阵呛咳,喷出来的点点血沫让他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是的,活着。
如果不是还活着,他感觉不到痛苦。
身上被人戳了七八个透明窟窿的滋味,就算他再能隐忍,也有些吃不消。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划过身体的感觉,冰冷而木然。
一点一点地挪动,这样轻微的移动还是会痛到吸气,可是一吸气就会更加痛不可挡,但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喉咙应该是被割破了吧。
他忍着疼,慢慢摸到脖颈,玩味似的抚摸着自己被割裂的伤口和血肉。粘稠的液体已经有些凝滞,被他这一动,又开始慢慢流出,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割开的应该是食道,常年给奴隶插食管进食,他很清楚食道的位置。可见那人虽然强作镇定,还是不免手忙脚乱。换做是他,哪儿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在濒死的一刻,他心中居然模模糊糊地泛起这么一点点对自己职业的骄傲。
他喘了口气,头脑仍然昏沉沉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吧。四周寂静无声,这里一向很静,无人打扰。那人没有说错,只有那人是唯一的访客,而现在那人也走了。
他又是单独一个人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今天,不知道明日那人来打扫残局时,发现他还活着,会不会又惊又怕地跳起来。
那时他一定要忍着痛给人一个大大的鬼脸,好好地嘲笑一番。
当然那人可能还是戴着耳塞。
所以……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什么意思。
他发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乱,有种梦幻般脱离现场的感觉。疼痛渐渐变得不真实,他凝视着自己残破的身体,那些血,那些伤口,觉得就像在观看一幅印象派的画作,内心冷漠,无动于衷。
他正在死去。
是的,那又怎么样。
没有人爱他。
废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怀念他。就算他牵挂的那个人,也只是恨他,甚至力图忘记他。
那人本来就不是他的。那人的感受如何,本来就与他无关。
可是在那三年里,他曾有过快乐。曾经有一个人,和他相依相偎,有一具年轻的身体,给过他温暖。
即使,那只是幻觉。
人活一世,必有一死。
世间种种,终必成空。
他渐渐平静下来。生活就是这样,即使你象狗一样愤愤不平地抱怨这抱怨那,诅咒命运,诅咒上苍,可是时刻一来,还是得放手。
来自于尘土,复归于尘土。
他看着自己的血点滴渗进瓷砖地板的罅隙,心中宁静,无所思,无所想。只是着迷地感受着血是如何从伤口里涌出,顺着指缝淌出,沿着胸膛、手臂、背脊缓缓流下。他专注于每一条细流,静静地看着它们如何离开自己的身体,和冰冷的外部世界合同为一体。
最终,他的身体也会冷下去,冷下去,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拒绝,但在死后,他终究会回去,象婴儿复归于母亲的子宫。
不管他走了多远,不管他是逆来顺受还是叛逆到底,必定还是会踏上最后的归程,和所有人一样,走向同一个地方。
对此,谁都无能为力。
卷三 第十一章 不悔(4)
人活一世,必有一死。
世间种种,终必成空。
他渐渐平静下来。生活就是这样,即使你象狗一样愤愤不平地抱怨这抱怨那,诅咒命运,诅咒上苍,可是时刻一来,还是得放手。
来自于尘土,复归于尘土。
他看着自己的血点滴渗进瓷砖地板的罅隙,心中宁静,无所思,无所想。只是着迷地感受着血是如何从伤口里涌出,顺着指缝淌出,沿着胸膛、手臂、背脊缓缓流下。他专注于每一条细流,静静地看着它们如何离开自己的身体,和冰冷的外部世界合同为一体。
最终,他的身体也会冷下去,冷下去,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拒绝,但在死后,他终究会回去,象婴儿复归于母亲的子宫。
不管他走了多远,不管他是逆来顺受还是叛逆到底,必定还是会踏上最后的归程,和所有人一样,走向同一个地方。
对此,谁都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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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死的感觉很难受,稍微一动,脖子就疼得他抽气。忍不住怀疑:那人是不是故意不肯认准部位,就是要他临死前多受煎熬。他不怕死,可是这样痛到人浑身发颤,偏又死不下去的感觉真是……挺糟糕的。
时间仿佛延长了千百倍,头脑渐渐变得晕眩,身体很冷,四周安静得过了分。
他正在死去,然而无人理会。那个世界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一条生命的消逝,并不比树上掉下一片叶子更注目。外面的那些看守人,也许关心的只是雨下大了需要带伞吧。而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真田清孝,现在大概一心地用在如何安慰他的小情人上面。
一个人可以孤独到这个地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不知道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会不会是苍蝇呢?突然想起以前常听的一首英文老歌:
Everyone·Says·I·Love·You
The·great·big·mosquito·and·the·bee·stingt·oo
The·fly·when·he·gets·stuck·on·the·fly·paper·too·says·I·Love·You……
(大家都说我爱你
包括蚊子和蜜蜂
苍蝇钉上了捕蝇纸
同样也说我爱你……)
他只觉荒诞,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听见窗外仍在下雨,雨声飘渺而轻柔,象古典时代那些宁静恬淡、令人愉悦的音乐。
意识有些模糊,他想他应该脱离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尘世,正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了。
这样很好。
虽然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但哪里都比这里好。
他不属于这里。
他不该呆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
困住他的地牢消失了,那些苍白冰冷的瓷砖一一裂开,厚实坚固的墙壁象积木一样地坍塌下去,扬起大片尘土。
尘土的气息干燥而温暖,不再是地下室卫生间里那种潮湿陈腐的霉味,他站在废墟之中,健康而完整。
雨声已经消失,而某种让人灵魂飞扬的音乐仍在继续,阳光照耀着他,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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