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桑道:“话就依你,明天可得再陪我下三盘棋。”承志道:“只要道长有兴致,连下十盘也不妨。”木桑大喜,随着家丁进内睡了。
承志看了书信和切口等物,心中一动,暗想:“我父亲大仇尚未得报,这些对象岂非天赐良机,让我混进宫去,给父亲报仇。”于是把一人点醒过来,问他谁是洪胜海,那人向一个面目俊秀,三十多岁的人一指。承志将洪胜海穴道点醒,详细盘问。那洪胜海只是倔强不说。承志一想,他在同党面前,决不肯吐露一字半句,于是命家丁将他带入书房之中,说道:“你既是九王使者,想必是条好汉子,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稍有隐瞒,我叫你分作几天,慢慢受罪而死。”洪胜海怒道:“你那妖道使用邪法,我虽死亦不心服。”承志道:“那么你必自以为武功精强了。我对你说,你是汉人,却去做番邦奴才,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既然不服,那么我就和你比比,你比输之后,我的问话可再不能隐瞒。”要知承志是要知道他的武功家数,以备将来之用,洪胜海大喜,心想:“刚才也不知道怎样,突然间穴道上一麻,就此跌倒,必是妖道行使妖法。那妖道既已不在,这少年如何是我对手?乐得一切答应。”于是答道:“好,你只要打败我,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承志执绳,微一用劲,缚在他身上的绳子登时都断了。
洪胜海一怔,原来焦宛儿命家丁缚住他的,都是丝麻合绞而成粗索,他暗中用力挣了几下,只挣得绳索越缚越紧,那知袁承志随手一扯,绳索立断,本来小觑之心,都变成畏惧之意了,于是说道:“你要怎样比法?咱们外面去吧,是比兵刃还是比拳脚?”承志笑道:“我用棋子打中你的穴道,你竟然以为那位道长使妖法,真是好笑。看你跃进厅来的身法,是内家的了。洪胜海又是一惊,心想入厅时见这两人眼皮也不抬一下,惘如未觉,那知自己的行动全已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眼里,于是点了点头。承志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推推手吧。”洪胜海道:“好,不敢请教阁下贵姓大名。”袁承志笑道:“等你胜了我,自然会对你说。”洪胜海双手护胸,身子微弓,摆好了架子,等袁承志站起身来。
承志并不理会,磨墨拈毫,摊开一张白纸,说道:“我在这里写字,写什么呢?嗯,写一首杜工部的『兵车行』吧。”洪胜海见他说要比武,却写起字来,很感诧异,又坐了下来。袁承志道:“你别坐!”伸出左掌,道:“你只要把我推得晃了一晃,我写的字有一笔扭曲抖动,就算你嬴了,马上放你走路。要是我一首长诗写完,你还推不动我,那么我问你什么,你不许隐瞒一字半句。”洪胜海哈哈大笑,心想:“这小子初出道儿,不知天高地厚,自恃武艺高强,竟然对我如此小看,啊,是了,他见我眉清目秀,以为我没有本事,且叫他试试。”说道:“这样比法不大公平吧?”承志笑道:“没关系,我写了,你来吧!”右手握管,写了“车辚辚”三字。
洪胜海运力于掌,双掌一招“排山倒海”,猛向袁承志左掌推来,只觉他左掌一侧,已把他的劲力滑了开去。洪胜海一击不中,右掌下压,左掌上抬,想把承志一条胳臂夹在中间,只要上下一用力,他的臂膀非折断不可。承志右手写字,口中说道:“这招是『升天入地』,听说是山东渤海派的的绝招,那么阁下是渤海派的了。”一面说,胳臂一缩,如一尾游鱼般从他两掌间缩了出来,只听见拍的一声,他左右双掌收势不及,自行打了一记。洪胜海大怒,展开本门绝学,惊浪骇涛般地攻来,袁承志坐在椅上,右手书写不停,左掌潇洒自如,把他招术一一化解开去。只见他左臂前伸后缩,瞧也不瞧,间中还来一两下厉害的反击,但他左臂的动作只到肩窝为止,上身纹丝不动,对方攻来时既不后仰,追击对方时也不前俯。拆到分际,洪胜海一套“斩蛟拳”堪堪用完,袁承志道:“你的『斩蛟』还有九招,我的『兵车行』却要写完了,好,我等你一下,你发一招我写一个字!”
洪胜海心中一惊,暗想他怎么对我拳法如此熟悉,难道竟是本门中人不成?不过他的掌法我又从未见过,要说是本门之人,那又不像?当下把“斩蛟拳”最后九拳使了出来,尤如刀劈斧削一般,凌厉异常,这时已不求把袁承志打倒,只盼将他身子震动,右手写的字涂污扭曲,也就可以脱身了。只听袁承志吟道:“『天阴雨湿声啾啾』好,最后还有一个『啾』字!”洪胜海使到最后两招,仍然推他不动,突然一低头,双肘一弯,臂膀放在头前,猛力向袁承志冲去,心想你武功再好,这椅子总会被我推动。那知他这一用蛮劲,只发不收,犯了武家的大忌,只觉肘下被他一托,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般大力,当下立足不稳,全身向后一仰,身不由主的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蓬的一声,坐在地下。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摸清原来自己已被他打倒了,忙双足一顿,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焦宛儿拿了一把宜兴紫砂茶壸走进书房来,说道:“袁相公,这是上好的龙井,你喝一杯吧。”说着把茶筛在杯里,只见碧绿如翠,一股清香幽幽入鼻。袁承志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拿起所写的那张“兵车行”,说道:“焦姑娘请你瞧瞧,这纸上有什么破笔涂污么?”宛儿看了一会,笑道:“袁相公是文武全才,这一幅法书给了我吧。”承志道:“我写的字不成气候,刚才和这位朋友打一个赌,才好玩写的。姑娘要,可不能给别人瞧,免得给人家笑话。”宛儿谢了收起,走出书房。
承志对洪胜海道:“九王叫你去见曹化淳,商量些什么事?”洪胜海吞吞吐吐的不说。袁承志道:“咱们刚纔不是打了赌么?你有没有推动我?”洪胜海低头道:“相公武功惊人,我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承志道:“你自己摸一下左乳之下第二根肋骨的地方,有什么知觉?”洪胜海伸手一摸,惊道:“那里完全麻木了,没有一点知觉。”承志道:“你再摸一下右边腰眼里。”洪胜海一按,忽然“啊唷”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不摸到不觉什么,一碰痛得不得了。”承志微笑道:“这就是了。”又斟了一杯茶,一面喝茶,一面翻开案头一本书来看,不再理他。洪胜海想走,可是又不敢,过了良久,承志抬起头来,说道:“你还没有走么?”洪胜海喜道:“你放我走了?”承志道:“是你自己来的,我又没请你。你要走,我也不会留。”洪胜海大喜,站起身来作了一揖,忽想出去怕有人拦阻,推开窗格,飞身而出,回头一望,见承志仍在看书,并无追击之状,这才放心,从屋上疾奔而去。
焦宛儿自袁承志救了她父亲脱却大难之后,衷心甚为感激。这时漏尽更残,天将黎明,她在书房外来回走了几次,见门缝中仍旧透出光亮来,知他还没有睡,于是叫婢女弄了几样点心,亲自捧到书房里。她在门外轻敲数下,然后推门进去,只见承志拿着一部“满书”,正看得起劲。宛儿道:“袁相公,还不安息么?请用一点点心,到内室休息好么?
”袁承志起身道谢,说道:“姑娘快请安睡,不必招呼我啦。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正说到这里,窗格一动,一个人跳了进来。宛儿吓了一跳,看清楚时,原来是洪胜海。他向宛儿微一点头,立即跪在袁承志面前,说道:“袁英雄,小人知错了,请你救我一命。”
袁承志伸手相扶,洪胜海跪着不肯起身,道:“从今以后,小人一定改过,请袁大英雄饶命。”宛儿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得愕然不解。只见他双手用力一托,洪胜海又是身不由主的翻了一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在地下。他随手一摸腋下,脸上顿现喜色,再按胸间,却又愁眉重锁。承志道:“你懂了么?”洪胜海是个十分机灵之人,否则多尔衮怎么会派他来做奸细,当下一转念,已知袁承志的意思,说道:“袁英雄你要问什么,小人一定实说。”宛儿知道他们说的是机密大事,当即退出书房。
原来洪胜海离开焦家后,施展轻功,回到寓所,解开衣服一看,只见胸前有铜钱大小一个红块,摸上去毫无知觉,而腋下却有三点蚕荳大小的黑点,触手剧痛,知道在推手时不知不觉间被对手打伤。当下盘膝坐在床上,调气返元,运用内功,岂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运呼吸,腋下奇痛彻心,连忙躺下,却又无事。这样一连三次,忽然想到武术中有一种混天功,能将对方之力反击过来,受伤之后,如不医治,百日之后伤发而死,当下越想越怕,心想除了袁承志之外,再无旁人能救,于是又赶回来。承志道:“你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有痛楚的,我已给你治好,另一处目前没有知觉,三个月之后,麻木之处慢慢扩大,等到胸口心间发麻,那就是你寿限到了。”洪胜海又噗的跪下,磕下头去。袁承志正色道:“你为虎作伥,认贼作父,那是罪不容诛,我问你,你愿不愿将功折罪?”洪胜海垂泪道:“小人做这件事,有时中夜扪心自问,也觉对不起先人,辱没上代祖宗,只是当年为了一件事,迫得无路可走,这才出此下策。”承志见他说得诚恳,料他这话里有因,心想且问一问他,或可问出什么情由来,见他依然跪着,似非要他搭救不可,便道:“你起来,坐下慢慢说,谁迫你无路可走?”洪胜海道:“是华山派的飞天魔女孙仲君和归二娘子。”
这个回答倒大出袁承志意料之外,忙问:“什么,是她们?”洪胜海脸色倏变,道:
“袁英雄识得她们?”承志道:“刚才还和她们交了手。”洪胜海听了一喜一忧,忧的是这两人竟在南京,只怕冤家路窄,狭道相逢,喜的是袁承志这样一个大本领的人竟成了她们对头,于是说道:“这两个娘儿本领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