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广溪,水大时高低相差也不下丈许,上面湖水绝深,鱼一归湖,便潜匿湖底石隙以内,不易觅取,再者精力已竭,纵取了来,味也不甚鲜美,非乘它向瀑冲射将至中途时网取,才称绝妙。鱼性又极奇特,往往逆流上升到了中途,便被瀑布冲落溪中,它仍再接再厉,死而后己。那里水力绝大,十条倒有八条冲不上去,不是力竭而死,便是撞在溪中怪石之上裂为数段,能生存入湖的极少。
“取时须着一人用双铁桨驾特制尖头小舟,由一人手持双网兜,到了离瀑两丈许远,那里恰好有一石笋露出水面,舟后持桨的人料准去势站将起来,猛力向石笋上一踹,急忙蹲坐,运桨如飞,由飞瀑中逆流上驶,船头一人便用双网兜顺势兜去。每兜所得,多时不过四五条,有时还许兜个空的。因为前后两人都要心眼手相应,稍纵即逝,有了蛮力,还须巧劲,识得地形水性,缺一不可。一个不小心冲不上去,被洪瀑冲荡下来,撞在溪中怪石之上,去的人都精水性,纵不致和鱼一般惨死,那只小船却撞成粉碎了。小舟到了湖上,往前摇上一圈,略缓一缓劲,再拨头下驶,比较逆流上溯自然省力一些,可是改为二人全在舟后,一人把着新安的舵,一人运桨逆摇,顺流飞落,一泻便是数十丈远近,不能停缓,中途虽有一块怪石,也还容易避过。如嫌所得无多,养上一会气力再取一次,至多取上三回,已然力乏,无能力役了。因为得之不易,入都视为珍品。今日想佳客到此,运气正好,小婿夫妻只上湖一次,便得了三十余条,为从来未有之多,高兴非常,回舟经过小溪,正遇余、毛二位意欲越溪往万柳山场走去,被小女看见,相约同归。已命人做些小吃点饥,恰值诸位光临,空谷足音,又闻缠藤寨人被诸位英侠珍灭,为此问除一隐患,真乃生平快事!”说时不俟答言,回问龙珠:“去看点心得未?
再添点酒菜前来。”杨、林诸人忙躬身回答:“途中已然饱餐,留着晚来再扰吧。”
柴蒙知来客不是客气,笑道:“我因毛、余二位途中未进食饮,适才点心已然做好端上,小婢归报来客甚多,以为和毛、余二位一样,恐冷了不中吃,又命撤去重作。山看野簌,粗点只堪充饥,想已做好。诸位不妨再补进些须如何?”众人只得谢了。柴蒙一面又向龙珠说:“你毛姊姊饿了,都是我不好,又累她多饿这一会。有什么吃的,还不先去取来!”龙珠转身要走,两个”(角小环先后走进。一人捧了茗碗茶具,向客一一献茶,一人端着食盘,在廊前方桌上摆下四大盘酒菜:一味熏鸡,一味腊肠,一味凉拌黄瓜片,一味卤笋,另有一小碟兜兜咸菜,一小碟豆鼓,八副杯著,一瓷壶酒。柴蒙不吃,只龙珠夫妻二人作陪,空下一个座位。龙珠想起随行还有八人,内中一个小孩甚是矫健异相,俱在外屋,便命丫鬟在厨下取些饮食出去,一面举酒属客。
众人见那些用具件件官窑细瓷,酒菜不多,味道绝美,美食衬上美器,益觉吃得有趣,只可惜途中吃饱。林璇尚可,杨氏父女只略吃了些便住。一会儿又端上两大盘南瓜、鸡肉,加笋丁、胡椒未做馅的烫面饺一盘,藤花、松仁、脂油蜜糕一盘,黑芝麻和百果脂油做的酥饼,另外每人一小碗鸡汤银丝细面,无一样不是色香味俱胜,精美绝伦。尤其难得是客来不速,咄嗟立办,休说隐居蛮山,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未必能有此讲究迅速,大家赞不绝口。林璇笑道:“我因筠妹和余大哥未带干粮,偏了你们,不甚过意,谁知遇到这样贤主人,享此口福。这些好东西,我还能每样吃点,杨老伯和丹、碧二妹只干看着。早知如此,我们路上留着点肚子多好!”说得大家都笑了。
林璇猛想起女主人未见,忙对龙珠道:“我只聆听老伯谈话,还没拜见老伯母呢,真荒疏极了!”筠玉抢答道:“还用你提呢!我早请见过了。柴姊姊说,柴伯母原是四川人,大上前年冬天独自四川省亲,江中遇险受寒,得了半身不遂之症,好容易医好,前月地震之后又犯旧病,现须卧床习静,饮食非到午后不见外客,要明早才能拜见哩。
你没听说老伯是江南人,而这些看点口味却有一半是川味么?”众人谈笑风生,余、丁二人更是莫逆。林璇见这家虽隐居蛮荒异域,饮食起居却是世族排场,初见不知底细,又不便问。自己原为赶往云龙山探亲,仙人锦囊偏要在此开视,日期应在后日,今明还要寄居两天。看筠玉和龙珠倾盖如故、亲热情形,主人必要留住无疑。万柳山场要会的人不知应在这里不在?寻思未已,毛、余二人业已吃毕,丁、柴二人让客人座。小鬟二次献茶,撤去肴点。方要叙话,忽从外面急匆匆跑进一个十二岁的英俊小孩,进门只朝众人看了一眼,便跑向龙珠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龙珠立时面容更变,也不顾给小孩引见,径向柴蒙也附耳说了几句。柴蒙面上神情却不似龙珠忧虑,低头想了一想,才对众人说道:“毛、余二位来得早些,谅必无关,林小姐在途中可曾遇到一个胁生双翼的怪童么?”林璇见龙珠面有忧色,知道惹祸,便把前事说了。
柴蒙微笑道:“这便还好。且喜其曲在彼,主人极讲理,此子顽劣素所深知,初见时没把他当作怪乌,先下手放箭。总算还好,夜叉婆和主人又不在此,只要事前将伤医好,不被乃母回时发觉,此子好强,决不自己说出,早些弥缝尚来得及。”说罢,唤过小孩说道:“你速拿我一包珠尘粉、一瓶紫琼膏找飞儿去,去给他敷治。休说我和你兄嫂已知此事,拿话羞激他,等他央求你莫向人提说此事,你再教他娘回时莫说,以免闹起来众人皆知。平日在家蛮横,却为抢肉吃,被一个过路女子所伤,多么丢脸!顺便问他父母黔江之行,去时听说明晚赶回,确否?快去快来!”小孩领命,倍着龙珠取药余闲,才由丁侗引向众人一一见礼,药取到手,飞奔而去。众人才知那是丁侗之弟丁俊,俱赞他聪明英秀不迭。柴蒙笑对众人道:“小女本想留诸位在此住上几日,等乃母稍愈搭伴同行,这一来正好代我留客,诸位只恐暂时走不成了。”林璇虽知行期须过了后日,但也不愿久延,闻言大惊,连忙躬身问故。柴蒙缓缓说了当地详情,一会丁俊回转又提前事,果然前行凶险,不禁焦急起来。
原来那一带地方总名叫作洞天庄,又名碧山城,地居南疆乱山之中。四外危峰峻岭,蟑壁排云,里面却是一片盆地,万顷广场,形势僻险。地震以前,只有一条供庄中入偶然外出的秘径,经年闭塞,十年二十年轻易无人出入一次。入庄共为四五十处奇景,尤以平山湖、白龙瀑、万柳山场和主人所居清溪秋日对面的千丹岩、绣春坪等处为最胜,居人多南宋亡时迁来,宋亡以后,先有一家天演贵青同了两家忠臣遗老逃入蛮荒,无心中发现这么一个洞天福地,真比陶渊明所说的桃花源还要胜强十倍。由此避地躬耕,风景之区锡以佳名。因是土地肥沃,物产丰盈,凡百均能自制自给,无须仰给于外,门无催租之吏,地绝红尘之扰,安乐已极,共只赵、李、岳三姓,人口不多。
后来了众族繁衍,中间又出了一个能人,订立规条,在三姓中举出族长,轮流值年作主。为使均能自立,不以得天厚而懒废,男女成丁婚嫁之后,便由公项下分出应得的田产,使其自耕自食,暇日仍许随时归省亲族。到了四旬后,子孙成立,始许回到老家。
佳节盛日,方全族全庄团聚为乐。未得值年长老之命,从不许他出一步。出必告假,期年累月,允而后可。一样讲究读书,只为明理,不求闻达;一样注重习武,只为居处究属蛮荒,意在保身御患,追飞逐走,不为功名;一样也喜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只为调剂身心,涵养性灵,防治疾病灾凶,为矜奇炫异,以薄技鸣高,甚而吹弹歌舞百工之艺,凡是有用或可及时为乐者,均都奖倡,所以数百年间,入无废人,地无弃地,十九多才多艺,文武兼通,绝没一个迂人莽夫。真个是人间福地,快活非常。
三姓中论起来自以赵姓为尊,住家平山,聚族而居,高高在上,平畴滨湖,碧波绿野交相映带,当全庄风景最佳之区。只惜人了不旺,数百年来只有四五十房子孙。岳姓家住青蒻原,因泉辟地,拥有大片水田,人丁更少,才三十余家房头,大小百多个人口。
只李姓不特族众丁繁,而且才能辈出,全族本住平山北面青女峡、离珠岭和仙灵境一带。
因近数十年间,赵、李两姓各出了一个具有绝大本领的异人,为全山城人造福,御过好几次天灾洪水,经三族推戴,永为庄主,见万柳山场位居中央,二入各带妻妾子女移往坐镇,建了一所园林,备极美胜。
当地本无外人混入,柴蒙是江南世家,又是奇才异能之士,文学武功均臻极顶,又精星相与地之学,见天下将乱,携了妻女人滇避乱,行入南疆之中,偶然望气,知有福地在彼,探索多日,始行发现。三姓先不肯纳,因与赵、李二人相谈投机,立下誓约,永守规章,不得妄泄机密。柴蒙父女带有僮婢戚从多人以及许多人中需用之物,向主人分了应有的田业。自家人口又少,来时就打的是长处久安之计,百物咸备,既多且足,虽然计口受田,并不躬耕,一住十数年,宾主相安,渐渐成了一家。春秋佳日,居人多爱请他前去,聚拢讲那外间之事。
柴家守着前约,从不出山,只前年遇到三姓派人往山外采药材布样和别的需用之物,柴妻因龙珠小时曾许给她姨表兄丁侗,家在蜀中,久无音信,跟着出山了一次。在万县将丁侗寻到,已是父母双亡,只剩丁侗、丁俊兄弟二人,因奉乃母遗命,正要往江南一带寻找岳家下落,见面之后悲喜交集。柴妻只生龙珠一女,自己文武都是行家,见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