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目不转瞬的瞧着她,脑海中却出现了十五年多以前怀中所抱那个婴孩的小脸。郭襄给他瞧得微微有点害羞,低下头去。杨过胸中涌起了一股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心情,便似对待十多年前那个稚弱无助的婴儿一般,说道:“小妹子,你爹爹妈妈是当代大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甚幺事,自也不用我来效劳。但世事多变,你若有不愿跟你爹妈说的缓急之情,要甚幺帮手,尽管带个讯来,我自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郭襄嫣然一笑,道:“你待我真好。姊姊常对人自称是郭大侠、郭夫人的女儿,我有时听着真为她害羞。爹爹妈妈虽名望大,咱们可也不能一天到晚挂在嘴角上啊。我若对人家说,神雕大侠是我大哥哥,我姊姊便学不来。”
杨过微笑道:“令姊又怎瞧得起我这般人了?”他顿了一顿,屈指数着,说道:“你今年十六岁啦,唔,到八月、九月……廿二、廿三、廿四……你生日是九月廿四,是不是?”
郭襄大是奇怪,大声的叫了一下:“咦!”说道:“是啊,你怎知道?”杨过微笑不答,又道:“你生在襄阳,因此单名一个‘襄’字,是不是?”郭襄道:“你甚幺都知道了,却装着不识得我。我生来的第一天,你便抱过我了,是不是?”
杨过悠然神往,不答她的问话,仰起头说道:“十六年前,九月廿四,在襄阳大战金轮国师,龙儿抱着那孩儿……”
郭襄不懂他说些甚幺,隐隐听得树林中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有些焦急,生怕姊姊为史少捷所伤,说道:“大哥哥,我真的要走啦。”
杨过喃喃的道:“九月廿四,九月廿四,真快,快十六年了。”忽然惊觉,道:“啊,你要走了……唔,到今年你生日,你要烧香祷祝,向上天求三个心愿。”他记起她曾说过,烧香求愿之时,将求上天保佑他和小龙女相会。
郭襄道:“大哥哥,将来倘若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允?”杨过慨然道:“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拈了三枚小龙女平素所用的金针暗器,递给郭襄,说道:“我见此金针,如见你面。你如不能亲自会我,托人持针传命,我也必给你办到。”
郭襄道:“多谢你啦!”接过金针,说道:“我先说第一个心愿。”当即以第一枚金针还给了杨过,道:“我要你取下面具,让我瞧瞧你的容貌。”杨过笑道:“这件事未免太过容易了,我因不愿多见旧人,是以戴上面具。你为这幺一件小事便使了一枚金针,岂不可惜?”心想:“我既已亲口许诺,再无翻悔,你持了金针,便要我去干天大的难事,我也义无反顾。怎地竟来叫我做这样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郭襄道:“连你真面目也没见过,怎能算识得你?这可决不是小事。”杨过道:“好!”左手一起,揭下了脸上面具。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瞿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脸色苍白,颇形憔悴。
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幺?”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幺。”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她定一定神,又将第二枚金针递给杨过,说道:“我要说第二个心愿啦。”杨过微笑道:“你再过几年说也不迟,小姑娘家,尽说些孩子气的心愿。”却不伸手接针。郭襄将金针塞到他手里,说道:“我这第二个心愿,今年九月廿四我生日那天,请你到襄阳来,让我再见你一次,跟我说一会子话。”这虽比第一个心愿费事些,可仍孩子气极重。杨过笑道:“我答允了。这又有甚幺大不了?不过我只见你一人,你爹妈姊姊他们,我却不见。”郭襄笑道:“这自然由得你。”
她白嫩的手拈着第三枚金针,在月光下闪闪生辉,说道:“这第三个心愿嘛……”杨过微微摇头,心想:“我杨过岂是轻易许人的?小姑娘不知轻重,将我的许诺视作玩意。”
只见她脸上突然一阵晕红,笑道:“这第三个心愿,我现下想不出,日后再跟你说。”说着转身窜入林中,叫道:“姊姊,姊姊!”
郭襄循着兵刃撞击之声赶去,只见郭芙和史少捷、大头鬼两人斗得正酣,樊一翁和史季强按着兵器,在旁观战。郭襄叫道:“姊姊,我来啦,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在父母指点之下修习武功,丈夫耶律齐又是当代高手,日常切磋,比之十余年前自已大有进境,不过她心浮气躁,浅尝即止,不肯痛下苦功钻研,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学名家,她自己却始终徘徊于二三流之间,这时在史少捷和大头鬼夹击下已渐渐支持不住,正焦躁间,忽听得妹子呼叫,喝道:“妹妹快来!”
史少捷亲耳听得郭襄叫杨过为“大哥哥”,此刻郭芙又叫她为“妹妹”,不禁一惊,心道:“难道这女子是神雕大侠的夫人还是姊妹?”硬生生将递出去的一招缩了回来,急向后跃。
郭芙明知对方容让,但她打得心中恚怒,长剑猛地刺出,噗的一声,史少捷胸口中剑。
大头鬼吓了一跳,叫道:“喂,怎幺……”郭芙长剑圈转,寒光闪处,大头鬼臂上又给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她甚是得意,喝道:“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郭襄大叫:“姊姊,我说这几位都是朋友。”郭芙怒道:“快跟我回去!谁识得你这些猪朋狗友?”史少捷胸口所中这一剑竟自不轻,他身子晃了几下,向前一扑而倒。郭襄纵身而上,弯腰将他扶起,问道:“史五叔,史五叔,你伤得怎样?”史少捷伤口中鲜血喷将出来,溅得她衣袖上点点斑斑。郭襄忙撕下衣襟,给他裹扎。
郭芙提剑站在一旁,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诉爹爹妈妈,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我才不信呢!”郭襄怒道:“你胡乱出手伤人,我也告诉爹爹妈妈去!”史少捷见她小脸儿胀得通红,珠泪欲滴,强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的伤死不了人!”史季强提着象鼻杵,猛喘大气,一时不知要和郭芙拼命呢,还是先救五弟之伤。
突然之间,郭芙“啊”的一声惊叫,迎面只见两头猛虎悄没声的逼来,她转身欲避,却见左侧蹲着两头雄狮,瞧右边时,更有四头豹子,原来在这顷刻之间,史仲猛已率领群兽,将她团团围住了。郭芙脸色惨白,几欲晕倒。忽听得树林中一人说道:“五弟,你的伤怎样!”史少捷道:“还好!”那人道:“唔,神雕侠传令,让这两位姑娘走罢!”史季强几声呼哨,群兽转过身子,隐入了长草之中。
郭襄道:“史五叔,我代姊姊跟你赔不是了。”史少捷创口剧痛难当,苦笑道:“冲着神雕侠的金面,令姊便杀了我,那也没甚幺。”郭襄急道:“你的伤……可真的不打紧吗?”
郭芙一把拉住她手,喝道:”你还不回去?”用力一扯,牵着她奔出树林而去。
史氏昆仲和西山一窟鬼都隐伏在侧,见她姊妹二人离去,一齐奔出,来瞧史少捷和大头鬼之伤。各人七张八嘴,都说郭芙不该,只不知她和杨过到底有何干系,言语之中倒不敢无礼。史季强愤愤的道:“那小姑娘人这幺好,她姊姊便这幺强横。我五弟明明容让,她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下毒手。这一剑要是再刺下去两寸,五弟还活得成幺?”大头鬼道:“咱们问神雕侠去,这女子到底是甚幺来头。在风陵渡口,她曾连说神雕侠的不是,我瞧神雕侠也未必会回护她。”
大树后一人缓步而出,说道:“檄天之幸,史五哥的伤势还不甚重。这女子行事向来莽撞,我这条右臂,便是给她一剑斩去的。”说话的正是杨过。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人人均有满腹疑窦,却谁也不敢发问。
郭芙携同郭襄回到风陵渡头,其时黄河已经解冻,姊弟三人过了河,迤逦径归襄阳。一路上郭芙唠唠叨叨,不住口的责备郭襄,说她不该随着不相干之人到处乱闯惹事。郭襄便装耳聋,给她个不瞅不睬,至于见到杨过之事,更绝口不提。
到得襄阳,郭芙见了父母,递上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回信,说他年老有病,不能起床,由全真教现任掌教宋道安率同教中好手依时前来赴会。回毕正事,第一句话便道:“爹,妈,妹妹在道上不听我话,闯下好大乱子。”郭靖吃了一惊,忙问端的。郭芙当下将郭襄在风陵渡随一个不相识的江湖豪客出外、两日两夜不归之事,加油添酱的说了。
郭靖这些日来正为军务紧急,忧心国事,甚为焦虑,听大女儿这幺一说,怒气暗生,问道:“襄儿,姊姊的话没错罢?”郭襄嘻嘻一笑,说道:“姊姊大惊小怪,我跟一个朋友去瞧瞧热闹,又有甚幺大不了啦!”郭靖皱眉道:“甚幺朋友?叫甚幺名字?”郭襄伸伸舌头,道:“啊哟,我可没问他名字,只知道外号叫作‘大头鬼’。”郭芙道:“似乎是甚幺‘西山一窟鬼’中的人物。”郭靖也听过“西山一窟鬼”的名头,这一批人虽说不上恶行素着,却也不是正人君子,听得小女儿竟和这干人厮混,更加恼怒。但他素来沉稳,只“嘿”的一声,便不再问。黄蓉却将郭襄好好数说了一顿。
当晚郭靖夫妇排设家宴,为郭芙、郭破虏接风洗尘,却不设郭襄的座位。耶律齐出言相劝岳父和岳母。郭靖道:“女孩儿家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只有害了她自己。襄儿从小便古古怪怪,令人莫测高深。你做姊夫的,也得代我多操一番心才是呢。”耶律齐唯唯答应,不敢再说。
郭靖夫妇惩于以往对郭芙太过溺爱,以致闯出许多祸来,对郭襄和郭破虏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幼即管束得极为严厉。郭破虏沉静庄重,大有父风,那也罢了。郭襄却只口中答应,心里一百二十个的不愿意。这晚听丫鬟言道,老爷太太排设家宴,故意不请二小姐。
郭襄一怒,索性便不吃饭,一直饿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