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儿一面。”
祷祝一会,寻觅一会,始终不见端倪。杨过坐在树下,支颐沉思:“倘若龙儿死了,也当在此处留下骸骨,除非是骨沉潭底。”记得先前沉入潭时曾见到大片光亮,在身边一闪而过,甚非寻常,其中当有蹊跷,想到此处,一跃而起。
他大声说道:“好歹也要寻个水落石出,不见她的尸骨,此心不死。”纵身入潭,直往深处潜去,那潭底越深越寒,潜了一会,四周蓝森森的都是玄冰。杨过内功深湛,虽不畏寒,但深处浮力太强,用力冲了数次,也不过再潜下数丈,始终无法到底。气息渐促,于是回上潭边,抱了一块大石,再跃入潭中。
这一次却急沉而下,猛地里眼前一亮,他心念一动,向光亮处游去,只觉一股急流卷着他的身子冲了过去,已身处地底暗涌潜流之中,光亮处果然是一洞。他手脚齐划,洞内却是一道斜斜向上的冰窖。他顺势划上,过不多时,波的一响,冲出了水面,只觉阳光耀眼,花香扑鼻,竟然别有天地。他不即爬起,游目四顾,繁花青草,便如同一个极大花园,花影不动,幽谷无人。
他又惊又喜,纵身出水,见十余丈外有间茅屋。他提气疾奔,但只奔出三四步,立时收住脚步,一步步慢慢挨去,只想:“倘若在这茅屋中仍探问不到龙儿的消息﹐那可如何是好?”走得越近,脚步越慢,心底深处,实怕这最后的指望也终归泡影。最后走到离茅屋丈许之地,侧耳倾听,四下里静悄悄地,绝无人声鸟语,惟闻玉蜂的嗡嗡微响。
待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道:“杨某冒昧拜谒,请予赐……赐见。”屋中无人回答。
轻轻一推板门,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举步入内,一瞥眼间,不由得全身一震,只见屋中陈设简陋,但洁净异常,堂上只一桌一几,此外更无别物,桌几放置的方位他却熟悉之极,竟与古墓石室中的桌椅一模一样。他不加思量,自然而然的向右侧转去,果然是间小室,过了小室,是间较大的房间。房中床榻桌椅,全与古墓中杨过的卧室相同,不过古墓中用具大都石制,此处的却以粗木搭成。
但见室右有榻,是他幼时练功的寒玉床;室中凌空拉着一条长绳,是他师父小龙女睡卧所用;窗前小小一几,是他读数写字之处。室左立着一个粗糙木橱,拉开橱门,见橱中放着几件树皮结成的儿童衣衫,正是从前在古墓时小龙女为自己所缝制的模样。他自进室中,抚摸床几,早已泪珠盈眶,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衣衫。
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头发,柔声问道:“过儿,甚幺事不痛快了?”这声调语气,抚摸他头发的模样,便和从前小龙女安慰他一般。杨过霍地回身,只见身前盈盈站着一个褐衫女子,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来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
两人呆立半晌,“啊”的一声轻呼,搂抱在一起。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过了良久,杨过放声大哭,呜呜咽咽的道:“龙儿,你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我却老了。”
小龙女端目凝视,说道:“不是老了,是我的过儿长大了。”
小龙女年长于杨过数岁,但她自幼居于古墓,跟随师父修习内功,屏绝思虑欲念。杨过却饱历忧患,大悲大乐,因此到二人成婚之时,已似年貌相若。
那古墓派玉女功养生修练,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焦煎无宁。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小龙女自幼修为,无喜无乐,无思无虑,功力之纯,即令其师祖林朝英亦有所不及。后来杨过一到古墓,两人相处日久,情愫暗生,这少语少事、少喜少愁的规条便渐渐无法信守了。婚后别离一十六年,杨过风尘飘泊,闯荡江湖,忧心悄悄,两鬓星星;小龙女却幽居深谷,虽终不免相思之苦,但毕竟二十年的幼功非同小可,过得数年之后,千方百计,无法上去,重行修练那“十二少”
要诀,渐渐的少思少念、少欲少事,独居谷底,却也不觉寂寞难遣。因之两人久别重逢,反显得杨过年纪比她为大了。
小龙女十六年没说话,这时说起话来,竟口齿不灵。两人索性便不说话,只相对微笑。
杨过到后来热血如沸,拉着小龙女的手,奔到屋外,说道:“龙儿,我好快活。”猛地跃起,跳到一棵大树之上,连翻了七八个斤斗。
这一下喜极忘形的连翻斤斗,乃杨过幼时在终南山和小龙女共居时的顽童作为,十多年来他对此事从来没想起过,那料到今日人近中年,突然又来这幺露了一手。此时他轻功精湛,身子在半空中娇夭腾挪,使出小龙女当年所教的“夭娇碧空势”。小龙女纵声大笑,甚幺“少语、少笑、少喜、少乐”的禁条“”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来在终南山之时,杨过翻罢觔斗,笑嘻嘻的走到她身旁,小龙女总是拿手帕给他抹去额上的汗水。这时见他走近,小龙女从身边取出手帕,但杨过脸不红,气不喘,那里有甚幺汗水?但她还是拿手帕替他在额头抹了几下。
杨过接过手帕,见是用树皮的经络织成,甚为粗糙,想象她这些年来在这谷底的苦楚,不禁心酸难言,轻轻抚着她头发,说道:“龙儿,也真难为你在这里挨了一十六年。”见她所穿衣衫大半乃淡褐色,是用树皮丝筋编缀缝补而成,想象这十六年来困苦,心孙更甚。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我不是从小在古墓中长大,这一十六年定然挨不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石上互诉别来情事。杨过不住口的问这问那。小龙女讲了一会话,言语渐渐灵便,才慢慢将这一十六年中的变故说了出来。
那日杨过将半枚绝情丹拋入谷底,小龙女知他为了自己中毒难治,不愿独生,又听黄蓉说断肠草或能解情花之毒,当晚她思前想后,惟有自己先死,绝了他念头,才得有望令他服食断肠草解毒。但若自己露了自尽的痕迹,只有更促他早死,思量了半夜,于是用剑尖在断崖前刻下了那几行字,故意定了一十六年之约,这才跃入深谷。如杨过天幸得保性命,隔了长长十六年后,即使对自己相思不减,想来也不致再图殉情。
她说到这里,杨过叹道:“你为甚幺想到一十六年﹖倘若你定的是八年之约,咱们岂不是能早见八年?”小龙女道:“我知你对我深情,短短八年时光,决计冲淡不了你那烈火一般的性子。唉,那想到虽隔一十六年,你还是跳了下来。”杨过笑道:“可知一个人还是深情的好。假如我想念你的心淡了,只不过在断肠崖前大哭一场,就此别去,那幺咱俩终生不能再见了。”小龙女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人出死入生,经历如此剧变之后,终能相聚,这时坐在石上相偎相倚,心中都深深感激苍天眷顾。
两人默然良久。杨过又问:“你跃入这水潭之中,便又怎样?”小龙女道:“我昏昏迷迷的跌进水潭,浮起来时给水流冲进冰窖,通到了这里,自此便在此处过活。这里并无禽鸟野兽,但潭中水产丰富,谷底可见天日,生有果木,水果食之不尽,只是没布帛,只能剥树皮做衣衫了。”
杨过道:“那时你中了冰魄银针,剧毒侵入经脉,世上无药可治,却如何在这谷底居然好了?”他凝视小龙女,虽见她容颜雪白,殊无血色,但当年中毒后眉间眼下的那层隐隐黑气却早已褪尽。
小龙女道:“我在此处住了数日后,毒性发作,全身火烧,头痛欲裂,当真支持不住,想起在古墓中洞房花烛之夕,你教我坐在寒玉床上逆运经脉,虽不能驱毒,却可稍减烦恶苦楚。这里潭底结着万年玄冰,亦有透骨之寒,幸好咱们在古墓中习过《九阴真经》的闭气法,于是我潜回冰窖,在那边逆运经脉,竟然颇有效验。此后时常回到那边水潭之旁,向上仰望,总盼能得到一点你的讯息。有一日忽见谷顶云雾中飞下几只玉蜂,那自是老顽童携到绝情谷中来玩弄而留下的。我宛如见到好友,当即构筑蜂巢,招之安居。
后来玉蜂越来越多。我服食蜂蜜,再加上潭中的白鱼,竟能令痛楚消减,想不到这玉蜂蜂蜜混以寒潭白鱼,正是驱毒的良剂。如是长期服食,体内毒发的次数也渐渐减少,间歇加长。初时每日发作一两次,到后来数日一次,进而数月一发,最近五六年来居然一次也没再发,想是已经好了。”
杨过大喜,道:“可见好心者必有好报,当年你若不是把玉蜂赠给老顽童,他不能带到绝情谷来,你的病也治不好。”小龙女又道:“我身子大好后,很想念你,但深谷高逾百丈,四周都是光溜溜的石壁,怎能上得?于是我用花树上的细刺,在玉蜂翅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六字,盼望玉蜂飞上之后,能为人发见。数年来我先后刺了数千只玉蜂,始终没回音带转,我一年灰心一年,看来这一生终是不能再见你一面了。”
杨过拍腿大悔,道:“我忒也粗心。每次来绝情谷,总是见到玉蜂,却从没捉一只来瞧瞧,否则你也可以少受几年苦楚了。”小龙女笑道:“这原是我无法可施之际想出来的下策。其实,谁又能想到这小小蜜蜂身上刺得有字?这字细于蝇头,便有一百只玉蜂在你眼前飞过,你也看不到牠翅上有字。我只盼望,甚幺时候一只玉蜂撞入了蛛网,天可怜见给你看到了,你念着咱俩的恩义,定会伸手救它出来,那时你才会见到它翅上的细字。”
她却不知蜂翅上的细字终于给周伯通发现,而给黄蓉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