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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都转过头来,对朱子柳道:“你既不用兵刃,咱们拳脚上分胜败也好。”朱子柳道:“非也。我中华乃礼义之邦,君子论文,以笔会友,敝人有笔无刀,何须兵刃?”霍都道:“既然如此,看招!”折扇张开,向他一搧。朱子柳斜身侧步,摇头摆脑,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径向霍都脸上划去。霍都侧头避开,但见对方身法轻盈,招数奇特,当下不敢抢攻,要先瞧明他武功家数,再定对策。
朱子柳道:“ 敌人笔杆儿横扫千军,阁下可要小心了。”说着笔锋向前疾点。霍都虽是在蒙古学的武艺,但金轮国师胸中渊博,浩若湖海,于中原名家的武功无一不知。霍都学武时即已决意赴中原树立威名,因此金轮国师曾将中土著名武学大派的得意招数一一与他拆解。岂知今日一会朱子柳,他用的兵器既已古怪,而出招更是匪夷所思,从所未闻,见他笔锋在空中横书斜钩,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人身大穴。
大理段氏本系凉州武威郡人,在大理得国称帝,其先世虽为鲜卑拓跋人氏,但久与汉人通婚,受中华教化,已与汉人无异,也早自认为是汉人,中华教化文物广播南疆。朱子柳是天南第一书法名家,虽然学武,却未弃文,后来武学越练越精,竟自触类旁通,将一阳指与书法融为一炉。这路功夫是他所独创,旁人武功再强,若腹中少了文学根柢,实难抵挡他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文武俱达高妙境界的功夫。差幸霍都自幼曾跟汉儒读过经书、学过诗词,尚能招架抵挡。但见对方毛笔摇晃,书法之中有点穴,点穴之中有书法,当真是银钩铁划,劲峭凌厉,而雄伟中又蕴有一股秀逸的书卷气。
郭靖不懂文学,看得暗暗称奇。黄蓉却受乃父家传,文武双全,见了朱子柳这一路奇妙武功,不禁大为赞赏。
郭芙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他拿笔划来划去,那是甚幺玩意?”黄蓉全神观斗,随口答道:“房玄龄碑。”郭芙愕然不解,又问:“甚幺房玄龄碑?”黄蓉看得舒畅,不再回答。
原来“房玄龄碑”是唐朝大臣褚遂良所书的碑文,乃楷书精品。前人评褚书如“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笔笔凌空,极尽抑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一阳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一笔不苟。霍都虽不懂一阳指的精奥,总算曾临写过“房玄龄碑”,预计得到他那一横之后会跟着写那一直,倒也守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败象。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采,叫道:“小心!草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颠、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郭芙骇然笑问:“妈,他发颠了吗?”黄蓉道:“嗯,若再喝上三杯,笔势更佳。”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上一弹,那酒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霍都逼开一步,抄起酒杯一口饮尽。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着弹去。霍都见二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挥扇将酒杯打落,但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总是乘着空隙弹出酒杯,叫霍都击打不着。
朱子柳连干三杯,叫道:“多谢,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黄蓉笑道:“好锋锐的‘自言帖’!”朱子柳一笑,心想:“朱某一生自负聪明,总是逊这小姑娘一筹。我苦研十余年的一路绝技,她一眼就看破了。”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的“自言帖 ”。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黄蓉劝他三杯酒,一来切合他使这路功夫的身分,二来是让他酒意一增,笔法更具锋芒,三来也是挫折霍都的锐气。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后一笔钩将上来,黑黑的笔锋直划上了霍都衣衫。群豪轰笑声中,霍都跟跄后退。
第 十 三 回 武 林 盟 主
金轮国师双眼时开时合,似于眼前战局浑不在意,实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霍都已处下风,突然说道:“阿古斯金得儿,咪嘛哈斯登,七儿七儿呼!”众人不知他这几句蒙语说些甚幺,霍都却知师父提醒自己,不可一味坚守,须使“狂风迅雷功”与对方抢功,当下发声长啸,右扇左袖,鼓起一阵疾风,急向朱子柳朴去。
劲风力道凌厉,旁观众人不由自主的渐渐退后,只听他口中不住有似霹雳般吆喝助威,料想这“狂风迅雷功”除兵刃拳脚外,叱咤雷鸣,也是克敌制胜的一门厉害手段。朱子柳奋笔挥洒,进退自如,和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翻翻滚滚拆了百余招,朱子柳一篇“自言帖”将要写完,笔意斗变,出手迟缓,用笔又瘦又硬,古意盎然。黄蓉自言自语:“古人言道:‘瘦硬方通神’,这一路‘褒斜道石刻’,当真是千古未有之奇观。”
霍都仍以“狂风迅雷功”对敌,但对方力道既强,他扇子相应加劲,呼喝也更加猛烈。
武功较逊之人竟在大厅中站立不住,一步步退入天井。
黄蓉见杨过与小龙女并肩坐在柱旁,离恶斗的二人不过丈余,相倚相偎,喁喁细谈,对相斗的二人丝毫不加理会。小龙女衣带在疾风中猎猎飘动,她却行若无事,只脉脉含情的凝视杨过。黄蓉愈看愈奇,到后来竟是注视他二人多而看霍朱二人少了,心想:“这小女孩似乎身有上乘武功,过儿和她这般亲密,却不知她是那一位高人的门下?”
小龙女此时已过二十岁,只因她自小在古墓中生长,不见阳光,皮肤娇嫩,驻颜内功又高,看来倒似只十六七岁一般。她在与杨过相遇之前,罕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最能伤身损颜,她过两年只如常人一年。若她真能遵师父之教而清心修练,不但百年之寿可期,且到了百岁,体力容颜仍不亚于五十岁之人。因此在黄蓉眼眼中,她倒似反较杨过为年轻,而举止稚拙、天真纯朴之处,比郭芙更为显然,无怪以为她是小女孩了。
杨过凝视小龙女,见她头发散乱,伸手轻轻给她理好,拔下她头发中的那支荆钗,理好头发后重行插好。小龙女道:“过儿我一路来寻你,头发乱不乱也不理了,反正没人瞧我。我只爱你瞧我,你不在我身边瞧我,我就不开心。我找你不到,我就哭,哭得好伤心。你不好,也不来劝,不来安慰我。”说着上身微微扭动,似是撒娇。
小龙女幼小之时,师父便教她不可动情,哭故不可,笑也不行,总之要呆呆板板,心如止水。孙婆婆遵依师门教导,也不让小龙女发泄喜怒哀乐之情,因之她既不会求恳,更无机会向师父或孙婆婆撒娇撒痴。她做了杨过的师父后,自居尊长,神色庄严,杨过诙谐说笑,她虽觉好笑,却也不睬不笑。但一个少女撒娇以求得人怜爱,原为有生俱来的天性,即是五六岁的女孩,也会向父母爱娇发嗲,不必教而自会。小龙女既离古募,一心一意只在爱慕杨过,早将师父的昔日教导拋到了九霄云外,一凭天性而为,欲喜即喜,欲悲即悲,更不勉强克制约束内心天然心情。杨过见她神情可爱,揽着她肩头的左臂微微用力,说道:“过儿不来安慰你,是我不好!”右手拿起她右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集,说道:“打你这坏小子!”
小龙女问道:“你不见我后,一天想我几次?”杨过道:“你走了之后,我便出来寻你,从早到晚便在寻你,只大叫:‘姑姑!姑姑!’”小龙女微笑道:“那幺你想我不想?”杨过道:“当然想啊,一天至少想两百次。”小龙女道:“两百次不够,我要三百次。”杨过道:“我一天想你四百次,上午两百次,下午又两百次。”小龙女道:“你吃饭的时候也想我,又多一百次,一天想五百次。”杨过道:“我吃饭的时候也想你,想啊想的,心不在焉,把面条吃进了鼻孔里去。”小龙女噗哧一笑,说道:“那就不好过了。”杨过道:“我不理,鼻子一吸,把面条从鼻孔里吸了进去,嘴巴再一吸,就到了嘴里,再一吞,就吞进了肚里。”小龙女扁扁嘴道:“啊唷,那可脏死了。”杨过道:“不脏,不脏,我从小就这幺吃面条,味道还挺好的。我吃饭时想你,嘴里轻轻叫着‘姑姑!姑姑!’,嘴巴没空,就用鼻子吃面条。”小龙女心中感动,说道:“过儿好乖!你晚上不睡觉,又多想一百次。”
杨过道:“晚上不睡觉不行。我要睡着了才能做梦,好晚晚梦见你,紧紧抱住你,说道:‘亲亲好媳妇儿,我要你做我媳妇儿!’一面叫,一面亲你的脸,又亲你好美丽的眼睛。”
小龙女叹了口气道:“你说要我做你媳妇儿,那真好,我自然要做。那你在睡梦里也想着我了,又多一百次。以后我们分开了,你每天至少要想我六百次。”杨过道:“以后说什幺也不分开了。真要分开了,我每天想你七百次。”小龙女道:“八百次!”杨过道:“九百次!”小龙女道:“一千次!”杨过心热如火,忍不住就要揽过她来吻她。但大厅上众目睽睽,他毕竟在尘世中长到十几岁,觉得不妥,勉强克制住了,只觉怀中小龙女的身体也渐渐温热。
小龙女幼小之时,师父与孙婆婆虽然爱她,却从不显示,一直对她冷冰冰地,直至此时,方得杨过尽情宠爱呵护,那是从所未有的经历,心中的喜悦甜美,当真难以言宣,全身放软,靠在杨过身上。
这时厅心中两人相斗,局势趋紧。朱子柳用笔越来越丑拙,劲力也逐步加强,笔致有似蛛丝络壁,劲而复虚。霍都暗暗心惊,渐感难以捉模。金轮国师大声喝道:“马米八米,古斯黑斯。”这八个字蒙古话不知是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