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台独自走了,此后再没人到客栈来打扰,而且客栈里再没有来过一个客人。
他们不知道,是阮云台花钱包下了这家客栈,而且在外面布置了许多官兵守卫,襄阳城方才出了白莲教的事,百姓们余悸末消,见这家客栈门前戒备森严,别说前来吃饭投宿,就是走路也要远远地绕开。
他们也不知道,就在离这家客栈一街之隔的另一家客栈里,阮莹莹独自包下了二楼的一层房间,每日里坐在窗前向这边张望。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那紧闭着房门里的人。
房门终于开了。
从屋里走出的万家愁风采奕奕,筋强体壮,精神焕发,此刻不只返魂叟,连周老二等也看出他已大功告成,彻底恢复了。
众人惊喜地围上去,周老二、梅刚不迭声地问这问那,哑婆婆拉住了万家愁的手,张开大嘴一个劲地傻笑。
万家愁忽觉心头一热。
他从小生长在猿群中,入世后又误入章武帮,对这种真挚的友情很不习惯。
但他很珍惜。
虽然他不善言传,但拍拍这个,捏捏那个,显出了一片真心。
他忽然盯住周老二,问道:“周二哥,你的腿?”
周老二竖起拇指:“返魂仙翁果真是名不虚传!周老二得遇神医,焉能不起死回生。你看!”
说着话从地上跃起,在空中踢弹扫拐,与先前无疾时无异。
万家愁却皱了皱眉,道:“周二哥,你的腿是用铁棒接替的么?”
周老二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哈哈笑道:“万老弟果然是武学宗师,怎么别人再看不露的事,却躲不过你的眼睛?我那两条腿扔在聚贤庄里,现在恐怕连骨头都烂没了,焉有再续之理?可返魂叟为我接的这两条假腿,却比真的还要灵便!”
他们这里兴致勃勃,返魂叟却有些心神不安,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着。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可是找厉谷主么?不要找了,厉谷主她也经走了。”
众人闻听均是一愣。
万家愁的脸色有些扭促,解释道:“厉谷主,厉谷主她说有点急事,要赶回伤心谷,来不及向大家告别,让在下替她致歉。”
听他此言,返魂叟忙道:“啊,小老儿也想起来了。厉谷主先前曾说因身陷庭教,谷中有许多事未能尽善处置,却没想到说走就走了。这人的脾气当真是有些古怪。”
趁人不注意,悄悄向万家愁眨了眨眼。
万家愁不由得面上一红,微微一笑。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阅历何等丰富,大家素知厉无双的秉性,知她这次出于义勇,能与万家愁在一室中独处,已是惊世骇俗之举,以她平日的操行,现今怎肯与众人见面,故而轻叹了两声,便不再追问。
倘他们知道二人在暗室中如何疗伤,恐怕更要惊叹不已了。
周老二道:“万公子,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万家愁道:“幸得有返魂叟回天妙手,梅刚和哑婆婆都已无事,我再无牵挂,自是要回魔教赴段无民之约。”
周老二道:“要去,我们都去。”
梅刚道:”对,都去!万公子,虽然我们武功不高,可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别嫌累赘,带上我们吧。”
万家愁本想拒绝,可听他如此说.又觉不好让人觉得自己轻视。大家,只好点了点头。
几个人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向铁镜寺进发。周老二、梅刚。连同哑婆婆在内都兴致勃勃,唯有返魂叟却象有什么心事,一言不发。
万家愁从昨日就觉返魂史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悄悄拉他一把,二人落在后面,万家愁道:“返魂叟,对我们几个,你已经尽了力了。冥天宫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何必再回去呢?”
返魂叟摇摇头,道:“万公子何出此言?唉,你是看我神色不爽是吧?”
万家愁点了点头,道:“我虽不是魔教中人,但在冥天宫几天所见所闻,实在是触目惊心。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返魂叟又摇了摇头,道:“万公子,你误会我了。我心里愁的,不是这个。”
万家愁道:“那是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返魂叟干咳了两声,道:“这话当着万公子有些说不出口,可不说出来,小老儿这心里又实在是有点难受……”
万家愁道:“返魂叟,你我生死相交,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返魂叟道:“好吧,只是我说了,万公子千万不要动怒,也不要因此自责。”
万家愁虽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还是点了点头。
返魂叟悄声道:“你与厉无双成亲了吧?”
万家愁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返魂叟避开他的目光,道:“万公子不必瞒我。你昨天从屋里一出来,我见你眉宇之间有一股阴柔之气,洋溢新喜之色,便知你已为万谷主破身,与她阴阳交合了。她四十年洁身苦守,身上所聚纯阴之气自是与众不同,若不然,你的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万家愁不吭声。
可他心中隐隐有点不大舒服。
是返魂叟那“四十年洁身苦守”几个字刺痛了他。
与厉无双在一起时,只觉她肌肤细腻,吹弹得破,从末考虑到她的年令,现在听人说起,不知怎么有点不大得劲。
返魂叟叹了一口气,道:“万公子可是听说厉无双有四十岁,心中不大畅快么?”
万家愁一愣,道:“这是什么话?我与她既已结为夫妻,自当与她终身厮守,岂有不畅之理?”
返魂叟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万公子日后不要忘了今日之言,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
万家愁又是一愣,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返魂叟躲避着他的目光,眼睛望着远处,道:“咳,这话说来有些惭愧,万公于知我在冥天宫为什么要帮你么?”
万家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他一提,脑中电光一闪,忖道:“是呀,冥天宫酷刑惨烈,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遂道:“你,可是想藉我之力逃出魔教?”
返魂叟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想藉你之力不假,可不是我想逃出来,实在是因为她想逃出来。”
万家愁脑中轰的一声,道:“她?你说的可是无双么?”
返魂叟道:“对,就是无双。不瞒你说,小老儿初次见到她起,就在心里喜欢她。虽然明知自己是癞蛤蟆,可就是念念不舍心中的天鹅。也许这就是情孽吧。”
万家愁道:“这,无双可知道?”
返魂叟摇摇头,道:“她那秉性,我怎敢让她知道?此话若是说明了,怕是和她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万公子,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万家愁道:“不知道,不过看你的面相,六七十岁大概总会有吧?”
返魂叟苦笑了一声,道:“六七十岁?我今年才四十六哇。”
万家愁不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么?你只有四十六么?不信。”
他心中还有话没说出来。
以他的功力,与人相对,不用认真探究,对对方的内力、体魄便会有一个大概的厂解。
这返魂叟无论在长相还是筋骨上,都已现出明显的衰老气息,这一点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他?
返魂叟象是明白他的心思,道:“万公子,我知你功力通玄,也知作此刻心中想的什么。可小老儿实在是没有骗你。我这副皮囊,是自己配药让它衰老的呀!”
万家愁讶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喜欢无双,便应让她也喜欢你才是,怎么反要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返魂叟道:“喜欢我?你以为年轻漂亮她便会喜欢么?你错了。在你之前,厉谷主还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人。她对男人的厌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所以把自己弄得这样老,就为的是叫她把我当成一个老人,而不是一个男人,这样,才有可能接近她,跟她交朋友哇。说来不怕你笑话,对于她,小老儿心中从来不敢存什么妄想,我只要能够跟她交个朋友,多接近她,听她不象对别的男人一样严辞令色,和和气气地跟我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万家愁沉吟着道:“这我就有些不懂了。你既然心里喜欢她,怎么还让她跟我……”
返魂叟道:“因为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个能让她笑的男人哪!咳,跟你说实话,看见她对你嫣然一笑的情景,我真是不知有多开心,又有多伤心。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负了她。”
说着话,他的眼里已流出两行泪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擦去了,郑重地道:‘万公子,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厉谷主喜欢的男人,就为这,小老地也要舍了性命,帮你医好内伤,让万谷主更开心。此一去,前程险恶,我也不知何时何地便会丧命,如果小老地对你此行稍有帮助的话,请你念在我区区功劳上,善待历谷主,小老儿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望你的大恩。”
说完,撇下万家愁,当先走了。
这番话平平淡淡,可在万家愁心中却如电闪雷鸣。
如果说与厉无双相合之时,还只是肌肤相亲的必然结果,那么现在,他知道这世上爱的含意了。
虽然隐隐觉得返魂史的话有些过份,自己既然已经与无双以身相许,日后自会好好待她,何用这返魂叟再来叮嘱,又以性命相胁?
可又觉得他的嘱托无法拒绝,无可辩驳。
虽然他只是厉无双的一个普通的朋友,虽然直到今日厉无双也不知他对她的那一片真情,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别人能够做到么?
就是有幸得厉无双倾心倾身相许的万家愁自己,是否还能做得比他更为真诚,更为执着呢?
他不知道。
望着返魂叟的背影,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阴风洞口烈火熊熊,焰高数丈,热浪扑面,洞前窄巷两侧的石头均已烧红,五六丈外已难近身。
万家愁等站在洞口广场光秃秃的石头上,一筹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