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飞猿点点头,圆音大师和林虚舟老道长这时可就明白了,敢情阮云台举拿当胸,掌心向外的姿式并非准备拒敌,他掌心中早已写了字,料定那万里飞猜一望之下,必会撤回掌势,这便是他却敌之计了。
只不知他写了什么字,居然有如符咒一般,竟然能退敌护身。
“关于识字与否这一点,本人先是根据资料判断,已得知答案。是以定下此计。其后等到咱们见面,我方三人说了不少话,绝大部份都很客气,不是村俗言语,飞猿兄全部听懂,这时本人才最后肯定你的确识字。”
他娓娓道来,本是曲曲折折的推测,变成简浅平易,毫不牵强。众人不做声,等他再分析下去。
“至于第二点,由于本人在掌心中写的是‘知你用心,尚有旁人,保密之道,易如反掌’,一共虽是区区四句十六个字,但一开头首先把你的敌意消漏了一大半,因为你想杀我,只不过为了我窥破你两年来所作所为的用心,但很显然的,目下连我在内,已一共有三人知道了,你杀我何用。”
阮云台话声悄悄停歇一下,又道:“飞猿兄,你诚然可以作杀尽我们三人之想,可是圆音大师和林道长到底不是一般武林人物可比,万一被他们跑掉怎么办?因此接下来的两句,便对你发生极大的力量,使得你至少愿意听听我的话,才下毒手不迟。”
万里飞猿已没有招架之力,只有点头的份。
阮云台突然仰天长笑,他一直部甚是温文潇洒,这时忽然豪气勃发,朗朗笑声,响彻山谷,不觉使人愕然。
只见他接着举起右掌,掌心向着对方,大声喝道:“万里飞猿,你今夜须得把天下六大高手以及本人全部杀死灭口,这便是唯一的保密之道了。”
灯炬光线照射之下,他掌心中赫然写着“杀人灭口”四个字。
万里飞猿耳中听得清楚,眼里瞧得明白。
心想此计果然是唯一可行之道,舍此之外,再无别法可想了。
念头刚掠过心中,忽又发现自己已经中了阮云台之计,原来当他目光扫瞥对方掌心的字迹时,耳朵也在聆听对方之言,这一刹那间,他的耳目效用完全被阮云台吸引了去,故此竟被另外四个人轻轻易易地欺到两丈之内。
这四个人本是分头把守在峡谷两端,他们个个动作如电,在眨眼间奔行了十几二十文之远,既不喘气,脚下也不曾带出丝毫声息。
单是从这等高妙身手上推想,也可知道他们必届武林七大高手之列。
左边的两名老者俱作俗家打扮,年龄都超过七旬,一个身材高瘦,面容冷峻。
另一个长得甚是魁伟,气度威猛,巨大的手掌中捏着故铁胆,发出铿铿之声。
万里飞猿的眼睛早已变回绿色,狞恶而又冷静地观察这两人一下。
阮云台道:“本人循例须得介绍一下,这位高而瘦的是昆仑山陆天行前辈。那一位魁伟身材的是冀北包啸风。”
万里飞猿的目光转到另一边的两人身上,左边的是个白发老妇,一身村野妇人装束,相貌也有点粗陋,可是眼神炯炯,胸挺腰直,大有屹立如山的气概,教入一望而知她绝对不是普通的山村妇人。
阮云台随着他的目光介绍道:“这一位便是峨嵋派第一高手钟无垢前辈。”
钟无垢冷冷地注视万里飞猿,微微颔首。
在她旁边的是个女道士,年纪虽老,可是长眉入鬓,瓜子脸型,双眸澈如水,清秀而又出尘绝俗的风华,使人难以想象她竟是七旬左右之人。
她比钟无垢显得和气多。
唇边微微含笑,露出少许皓齿,那种闲适高雅的风度,几乎比青春的光彩还要夺目迷人。
“她是华山李玉真真人。”
阮云台的声音好像变得更清朗有力!
“五十年前才不过二九年华,便已下山行道,直至今日李真人的丰采仍在,使见者神往不已。”
他的赞美仍然太含蓄了,所以没有一个人表示满意。
五十年来,被天下武林公推的七大高手,身份虽是尊崇无比,但那七大高手之首的殊荣,每个入内心中总是想得到手的。
却由于李玉真一直从中调和化解,居然相安无事。
可见得她的天然丰采,甚至连钟无垢这位同性高手,也当真心仪倾折。
阮云台特别留意观察万里飞猿的反应,只见那形相狰狞的猿人,对这位清雅如仙的李玉真也是老样子地注视打量。
他那双绿光荧荧的眼睛,有那么一下子变回揭黄色,但旋即恢复绿色,甚至比早先更绿一点。
“他曾一度杀机消退。”
阮云台忖道:“但迅即恢复满胸恶念的状态,看来杀机似乎更盛了。可见得他初见李玉真的逸妙丰采之时,杀机不禁为之泯灭。然而他由于对女性的仇视,所以迅即改变,反而杀机更盛。”
这位以才智鸣世的中年文士,运用他敏锐无比的观察力,竟把猿人心理状态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并且得到的结论是:这个介乎人兽之间的猿人,在他生命历程中,必定有过极痛苦可怕的经验,而这个经验,却是一个女人给他的。
假如有可能的话,应该把阵容另行安排一下。
阮云台心中掠过一丝忧虑,心情不觉沉重起来。
既然万里飞猿对漂亮的女性有仇视偏见,李玉真便最好避开主动的和攻击性的位置,以免徒然使对方增强气势和斗志。
可是目前已到了一触即发的险恶情势,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商讨。
再说,他们的阵式也是根据各人之所长紧密搭配而成,焉能轻言更动!
万里飞猿涩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虽然武林七大高手根本上天南地北,数十年来罕得有机会聚在一起。
但今夜情况特别,七大高手少了一个自是值得奇怪。
阮云台应道:“飞猿兄你猜呢?”
万里飞猿已不再打量其他的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阮云台身上。冷冷应道:“我不猜。”
他现在除了口吐人声这一点之外,其他如外型、神情声音等都完全是一头野兽。
但最可怕的却是这头野兽具有人类的智力,故此看起来除了狰狞凶恶之外,还显示出冷静、狡诈等特点。
作三面包围的六大高手忽然都泛起了被冷落之感,这猿人竞选阮云台为第一个对象,以这猿人的武功修为,自然一早就看出在场中的七人当中,武功造诣要数阮云台最差。
故此显然阮云台的智谋才略已使得对方感到比武力还难对付。
他们六大高手虽是个个站得渊亭岳峙,宛如针牢在地面,纹风不动。
但其实每个人的姿式都有少许不同。
有的脚下不丁不八,有的双膝处微弯曲,有的身子略略前倾,重心放在跨出的右脚。
总之人人都是采取各自本门心法中最灵动的姿式,任何一瞬间都可以腾跃进退。
生像是压得紧紧的弹簧,随时都可弹进。
这么紧张的形势和心情,对这六大高手来说,实在相当陌生。
屈指算来,整整有二十五年未曾尝过这等滋味。
二十五年前,他们都比现在年轻得多,李玉真那时候比现在更多几分妩媚的风姿。
毕竟时光最是无情,任是盖世英雄或绝代佳人,都得随着它的消逝而留下无可掩饰的伤痕。
不过,李玉真现在的眼光还是那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尘滓。
“他还年轻得很,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吧、’李玉真胸中充满了悲悯,想道:别人也许被他猿形的外相所蒙蔽,但显然他的五官端正,骨骼奇佳,应是属于聪颖而又忠厚的一类人,只不知他如何能够长出一身黄毛?连眼睛也变为绿色?谁也忘怀不了二十五前那场险恶无比的生死之战,李玉真暗暗把这猿人拿来跟那天竺婆罗战主相比,细一琢磨,心中忽有所悟。
只有阮云台道:“飞猿兄,你心中当必知道今夜的局面,非比寻常。等咱们一动手,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因此本人须得把握这瞬息即逝的机会,讲个明白,纵是今夜我等一败涂地,本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万里飞猿仍然森冷地凝视着他,没有开口。
阮云台又道:“本人观察至今,已可以大胆夸口说,对你的来历和用心都了如指掌了。”
铁胆包啸风哦了一声,道:“若是如此,阮先生何不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阮云台道:“若是飞猿兄不反对,本人自是乐于奉告诸位前辈。”万里飞猿道:“我不反对!你说。”
阮云台道:“好,第一宗先说你的武功渊源。根据种种迹象,我们早已判断你是天竺婆罗战主的传人,但直到刚才你不肯猜第七位没有现身的江南名宿万柳散人张安世前辈何故缺席,本人才敢肯定说,你是婆罗战主的传人。”
万里飞猿不做声,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正因他反应是这样子,阮云台更有把握。
当下仰天朗声长笑,尽情发泄心中的得意之情:“飞猿兄,你当时不敢向峡侦查看,因为你怕此举反而泄漏风声,二十五年前,万柳散人张安世前辈正是在百仞崖顶忽然出现,划过茫茫长空,把婆罗战主逃路封死,还使他负伤落败。此是二十五年前最重要的一段公案,你目下有了应付之法,自是希望深藏不露。但假如你不是婆罗战主的传人,那一定会讶异何以七大高手非一齐出现不可?你不问不看,足证你的万妙神手奇功绝艺,果然是传自婆罗战主本人。”
万里飞猿喉咙中障咆一声:“是又怎样?婆罗战主比你们这些人都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八个人,他一个人,哼,你最坏最可恶!”
他指着阮云台,口气中完全流露出鄙视痛恨之意。
阮云台面色变得沉凝起来,接着谓叹一声,道:“你责骂得甚是,本人可算得是罪魁祸首。”
他不但没有反驳,反而忽然认罪自责,大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连猿人在内,都微微一怔。
昆仑陆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