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少女连忙捂住耳朵,等他笑声停歇了好一会儿,才敢放手,柔声道:“你可是做了一个恶梦?”
她可不敢指望对方回答她,只不过如若她一声不哼,却反倒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还记恨着刚才的小小冲突。
巨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不是恶梦,是真真实实的事。我在梦中怎样了?”
长发少女道:“你起初打瞌睡,把头垂在胸前,后来忽然仰起紧紧抵住墙壁,发出呷呀的挣扎声。后来突然大哭几声……”
这番描述如此详细,果然引来对方怀疑的眼光,道:“你一直盯着我看?”
长发少女微微垂头,躲开他那对锐利褐色的目光。
他的声音浮急暴躁,很是可怕。
她也不敢不回答,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道:“我不是故意的,但后来你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她停歇了一下,又轻轻道:“你可是怪我么?”
她是如此的温婉和容易受惊,实在令人心软。
巨猿扫视她一眼,迟疑一下,才道:“没有,我没有怪你。”
长发少女放心地轻轻透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低低道:“我若说话,你会不会生气?”
巨猿对她每个问题部得想一下,才道:“你说吧。”
长发少女道:“我这儿有些刀伤药,极有灵效,敷上一点点,立即可以止血生肌,不知你可肯试一试‘!”
她说得十分婉转,根本连送给他敷用的话都不敢说,只问他肯不肯试用。
巨猿摇摇头,道:“我永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长发少女已把一个谈青色的瓷瓶取出来,听了这话,不觉僵在那儿。
她偷窥一下对方的神色,可惜他满脸茸毛,根本瞧不出一点表情。
只听巨猿又道:“你现在不怕我么?”
长发少女道:“不怕,你比那些衣冠楚楚口是心非的人好得多了。”
巨猿冷冷道:“说不定我见时狂性一发,便把你撕碎,你真不怕?”
长发少女惊疑交集,默默注视他一阵,问道:“你会发狂么?”巨猿道:“谁知道会不会?很多时候我都想发狂,我想毁灭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树木房屋……”
这番话虽是可怕,但声音却很平静。
长发少女啊一声,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不敢想到发狂。我若是~出山去.必定被那些坏人捉住……”
她言下之意,竟然大有羡慕他能够发狂的味道。
巨猿道:“你武功不错,还怕什么坏人?”
长发少女叹日气,道:“我虽然自幼练武,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人家打过架,再说真要叫我拿创扎死一个活人,我…我可下不了手。”
这种情况倒是常见不鲜的事,许多人纵有刀剑在手,却未必有胆杀人。
巨猿道:“若是杀死的是坏人,为何下不了手?”
长发少女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他们虽然很坏,但总是活活的人。还有呢,他们不一定坏到该死的地步……”
她忽然咬咬牙,恨声道:“只有那个恶贼,我非亲手杀死他不可。”
巨猿淡淡道:“那人是谁?为什么如此很他?”
长发少女道:“那恶贼姓施名敬德,是我的杀父伙人,我非杀死他不可广巨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便应该亲手杀死他才行,你叫什么名字?”
长发少女道:“我叫吴芷玲,你呢?”
巨猿道:“你瞧我会有姓名么?”
吴芷玲不觉一笑,道:“对,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当然没有名字才对。但我叫你什么好呢?”
巨猿道:“我从前起过一个姓名,但还没有用过,现在拿来用却好像不大对劲。”
吴芷玲好奇地道:“姓名也有不对劲的?为什么?”
巨猿道:“我从前起的姓名是万家愁,那时本想使很多很多人听见我的名字就发愁,但现在……”
他苦笑一声,便停口不说。
“万家愁,这名字的确有点怪怪的,不用也罢。你本来没有姓名的么?”
“没有。”巨猿摇摇头。
“你爱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反正我不在乎。”
他们在摇曳飘闪的火光中对瞧了一眼,忽然一齐笑起来。
吴芷玲道:“好极了,姓名在这儿没有什么用处,是不?”
巨猿点点头,道:“有人来我就把他撵跑,好不好?”
吴芷玲欢然道:“那是最妙不过了,你……唉,没有姓名实在有点别扭,你还是暂时用万家愁的名字行不行?”
巨猿道:“那又有何不可?”
吴芷玲道:“你既然是答应了,我就尊称你为万大哥。万大哥,你的伤势到底怎样啦?”
万家愁道:“小意思,我连看也懒得看。”
“可是……万大哥,我瞧那伤势好像不轻呢,我检查一下行不行?”
万家愁没有答腔,吴芷玲试探地慢慢起身。
如果他反对的话一定当她站起来时出言拒绝。
直到吴芷玲走到他面前,万家愁仍然没有反对的表示。
她蹲在右边,藉火光查看一下。
只见他右肩膀上一个伤口,附近一大片长毛已经凝结着血块,而现下伤口还沁出血来。
像这样流血法,虽然不会很快就失血丧命,但削弱体力以及感染溃脓那是免不了的。
吴芷玲看了一阵,道:“万大哥,看来你受伤了很久,但奇怪得很,现在还有血沁出来。若是别的人,老早就虚弱得躺着不能动弹了。”
万家愁道:“你说来倒是有点门道,看得出看不出这是什么物事弄伤我的?”
‘我瞧一定是很锋利的剑,你跟人家打架了,为什么呢?”
“说来话长。”他支吾过去这种问题。
“你还认为医得好我的伤势吗?”
“当然可以啦,敷一点药散,再内服一颗药丸,包你明天就好了八分,再过一两天便跟没受伤时一样了。”
“真的?”
那对褐色的眼睛迫视着她,闪出讥嘲光芒。
“你若是知道这一记剑伤,在皮肉下面深处,还有两层伤势的话,你~定不敢说得这么肯定。”
吴芷玲的确大吃一惊,茫然道:“你说什么?这伤口下面还有两层伤势?我从没听说过伤下有伤……”
她忽然若有所悟,眼睛~亮,又道:“啊,我明白了,伤势有内外之分,你一定是既受外伤,又有内伤……”
万家愁道:“除了内伤之外,还有一层更利害的创伤,你可知情?”
吴芷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伤?”
万家愁揭开谜底,道:“心街。”
吴芷玲愣一下,半晌说不出话。
万家愁“心伤”两个字虽是简单不过,但却像沉重无比的铁锤般敲在她心上,使她万分震撼,也泛起了无限同情。
这一句“心伤”,充满了英雄气短,穷途末路之感。
仿佛如昔年楚霸王兵败胲下,有人劝他渡江逃生之时,他回答说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这句话正是雄心受伤,深知难医之意。
她终于拔开瓶塞,登时散发出清冽扑鼻的药香。
万家愁摇手阻止她洒药敷伤的动作,道:“这样不行。”
吴芷玲道:“我知道治不好你心中的创伤,但外伤和内伤却不难痊愈。”
万家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然你,定要糟蹋你的灵药,那么我得脱下这套猿皮才行!”
吴芷玲惊讶得张大嘴巴,好一会才恢复常态,哎地轻叫一声,迢:“当真看不出一点痕迹,谁想得到你竟是穿上一件猿皮外衣啊万家愁伸手在颈后部位摸索一下,突然向前一翻,整块头皮连脸孔一齐揭起,但前面喉咙部份仍然相连,故此垂在胸前。
在吴苦玲眼前赫然出现一副年轻男子的面孔,只见他浓眉方脸,鼻子特别挺直,使他的样子看来浮动着正直可靠和淳厚的味道。
他颊颔间胡子已相当长,头发蓬乱,显然很久没有梳头剃须了。他那对褐色的眼睛,是唯一使入泛起奇异之感的地方。
尤其是眸子深处,不时闪动着狡黠嘲弄的光芒,阅世已深的人定能一望而知这个人十分难以相处,因为在他心中,对世间的人和事已存有偏激的成见。
吴芷玲痴痴地瞧着他,直到万家愁嘲弄他向她笑一笑,她才墓然惊觉,登时红泛双颊。
要知她身为闺女,岂可以对一个年纪相当的年轻男子如此注视!“你瞧够了没有?”
万家愁一点也不放松她:“我好看还是不好看?”
他直率大胆的问话,宛如久历情场的老手,毫无少年的羞涩。
吴立玲更招架不住,读首低垂,没有一点声音。
“我这副模样一定很难看,对不对?”
他又问。
“但越难看越好,我喜欢这样……”
过了一会,吴芷玲慢慢抬眼瞧去,只见万家愁浓浓的眉毛紧紧皱锁,眼睛瞪着对面的洞壁,目光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阵愤恨的神色,像一片乌云布满面上,还有就是那双褐色的眼睛,微微现出浅碧色。
“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骇死她们,哈……哈…·骇死她……骇死她··”
他的笑声强劲响亮之极,震得吴芷玲耳朵嗡嗡直响,不觉举手捂住两耳。
万家愁目光转到她面上,起初还是很凶恶可怕,但过了片刻,渐渐恢复原先的褐色,瞧起来温柔得多了。
吴芷玲双手离开耳朵,道:“啊,万大哥,你的笑声好厉害,我耳朵里感到很疼痛……”
万家愁摇摇头,道:“这算不了什么。”
吴芷玲嗫懦一下,放低声音道:“万大哥,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万家愁道:“你有什么疑问?是不是对我的笑声威力感到奇怪?”吴芷玲摇头道:“不是你的笑声,是关于你刚才说的话。”
万家愁有点茫然,皱眉想了一下,才道:“我刚才说厂些什么话?”
那个长发秀美的少女犹疑了一下:“我若是说出来,你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