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愁已经猜得出两绝剑吴骧与她的关系了,见她凄然寻思,便不打扰她。
当下微微瞑目,调息运功。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芷玲轻轻啊了一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一面道:“我竟忘了替你敷药的事,很对不起……”
万家愁睁眼道:“敷不敷药不大要紧,倒是这一袭猿皮须得脱掉。只不知脱掉脱不掉。”
吴芷玲讶道:“能够穿上,一定可以脱掉,难道猿皮另有古怪?”
万家愁道:“平时穿脱没有什么困难,但现下我受了伤,便难说了。”
他向洞口望去,此时仍是沉沉黑夜,山风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吴芷伶催他道:“敷了药总比不敷的好。”
万家愁道:“好,我且试一试。请你背转日子,等我换上衣服你才可回头。”
原来他刚才望向洞口,敢情有意叫她出去暂避,但外面风大黑暗,所以改变了主意。
吴芷玲连忙应了,回到干草铺卜,面向洞壁而坐。
不一会工夫,只听万家愁那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劈劈啪啪之声。
她一听而知是骨节屈曲时的声响,心中大奇,想道:脱掉这套猿皮还要施展功夫的么?
接着听到万家愁的喘气声,似是正在做着一件十分吃力之事,以至疲累得连连喘气。
在喘气声中,偶尔夹杂着低低的负痛哼声。
这一点倒是可以猜想得出那一定是脱下猿皮之时,刮碰伤口,所以十分疼痛。那万家愁的喘气声一直没有停止,而且听起来越发急促粗沉。
吴芷玲初时不过感到奇怪而已,但等了这么老大一会工夫,不但猿皮未脱好,巨而喘息越急。
忽地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脱下这套猿皮之时,也有危险?对了,定是如此,否则他就不必犹疑拖延了很久才动手!
此念一生,登时那颗心忐忑大跳特跳,特别是一方面耳中听得他喘息呻吟不绝,另一方面又生怕回过头时,见到他全无寸缕的身子。
无论如何关心之意终胜羞涩,当下咬牙下了决心,猛可转回头去。
在木堆火光照映之下,看得分明。只见万家愁倒在地上,上半截身躯已经在猿皮外,但下半截还看不见。
原来万家愁脱这猿皮的方法甚是特殊,整个身子乃是从脖子那碗口大的洞里脱出来。
他已出来了大半截身子,现却不知何故停止不脱。
他身上果然寸缕全无,古铜色的皮肤,虬突的肌肉,都显示出他极壮健。
换了任何女孩子,见了这等情景,必定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但吴芷玲动作之快,大是出人意料之外。
她既不寻思,也不开口询问。
突然跳起身,飞落在万家愁脚跟之处。
接着弯下腰,出手抓住那套猿皮沿着小腹大腿等一直扯脱。
最奇异的是万家愁的身子软如棉花,好像全无骨骼,故此身子能够通过那个仅有碗口大的洞口,像金蝉脱壳一般,使身躯蜕出来。
吴芷玲丢下猿皮,移前数尺,跪伏在靠近他头部那边,细细观察他面上的表情。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温度低于常人甚多。
可是就在她打算缩手之时突然变得甚是炙热。而他的面色也从苍白变为潮红。
吴芷玲沉着地转眼忖想了~下,迅即起身。
先捡起那一袭猿皮,铺在于草垫着的地铺上。
然后回过来,把那具壮健的身躯抱起来,平稳地放置在猿皮上。
并为他换上了衣服。
万家愁的呼吸一会粗重缓慢,一会又变得急促。
面上的色泽也是忽红忽白,肌肉忽冷忽热,显然内伤忽然发作起来,严重非常。
吴芷玲已经晓得他为何会突然之间伤势发作,只因万家愁脱下那猿皮之时,须得运功缩骨,才能够从那小小的洞口褪脱出来。
这等缩骨功夫全靠极精极纯的内功,使全身骨骼肌肉软如棉。
但他本身已负外伤在身,这一强行运功,便无余力医制伤势了。
看来他伤势之严重,非得等他缓过一口气来,稍稍能提聚一点功力之时,才自行加以医制。
然后才谈得到用药物治疗才行。
一般说来,这等严重内伤,大半还得靠他本身功力修为自行治疗才行。
她温柔稳定的双手,替他敷上伤药。
还撕了一条汗巾替他结扎妥当。
在她看来,右肩的剑伤和左肋下的拂尘所伤,情况都差不多。
这等皮肉外伤不出五天便可收口生肌,完全复原。
但内伤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医治了。
那袭猿皮垫在下面可隔绝地气和潮湿,这一点对受伤的人万分重要。
至于石洞内的温度,由于近洞口处生着旺旺的火堆,故此甚是温暖,简直不须盖上被子。
吴芷玲坐在旁边,不时手摸他额头。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发现他寒热交替的时间越来越久,呼吸也慢慢平稳,显然畅顺得多。
快到天亮之时,万家愁忽然剧烈地翻个身。
吴芷玲怕他碰裂伤口,连忙尽力轻柔地把他身子扳回来。
万家愁喃喃道:“阿嘉……阿嘉……你上哪儿去?”
声音甚是温柔。
吴芷玲侧耳而听,心想:他声音口气中充满了情意,这个“阿嘉”无疑是一个女孩子的小名。
但她这个感觉只保持了片刻而已,突然间万家愁厉喝道:“阿嘉,我要杀死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而且字字透出森冷严酷的杀机,一听而知他的决心无可挽回。
吴芷玲一怔,细细揣摩其中的关键曲折。
但有一点她感到欣慰的,便是这万家愁的话声中,已显示中气渐足,这正是体力已大大恢复的征象。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于是卷曲着身子,卧倒在他脚边。
阳光已悄悄溜进来,灿烂而又温暖。
使得洞口的火堆为之黯然失色。
吴芷玲蓦地醒来,急急坐起身,转眼一看,万家愁正好也用那对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但在那对眼睛里面,她瞧不出任何意思。
只觉苍茫迷漫,深邃难测。
“吴芷玲。”
他先叫她一声,接着又道:“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可是我有一点必须先跟你说个明白。”
吴芷玲眨眨眼睛,道:“万大哥,你想说什么?”
万家愁道:“你目下虽是对我很好,但是我仍然认为女人全不是东西。”
他郑而重之地提到这一点,可见得他心中的确认为十分重要。
吴芷玲点点头,道:“我知道啦。”
万家愁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说道:“你知道什么了?”
吴芷玲道:“我说我听到你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万家愁沉吟一下,不再追问下去。
缓缓坐了起身,随手抓抓头上乱糟糟的头发。
吴芷玲一言不发,起身奔出洞去。
过了不久,拿了一条洗湿过的手巾回来,递给万家愁,道:“你随便抹抹脸,我替你把头流一梳……”
她别的没有,理头梳子等物却随身不离。
她帮他流了头,从他包袱里找出一条头巾戴好,登时显得干净精神异常。
如是修刮胡须,一定更觉容光焕发。
收拾完毕,吴主玲跑出去。
万家愁独自在洞内盘膝打坐,运功调息。
直到一阵烧烤肉类的香气透入鼻内。
他才睁开睛,饥饿的目光四下扫视。
那阵香气从洞外透入来,万家愁慢慢站起身,但觉身体太虚弱,稍一用力,便感昏眩。
他明知其故,也不去想它,举步走出洞外。
外面阳光遍地,使人精神一振。
他走到近溪边的那片草地,果然看见吴芒玲生着火,正在烧烤一只野兔。
她见他出来,欢然叫道:“万大哥,你饿不饿?”
万家愁走到她身边,也坐在草地上。
吴芷玲撕了一条腿给他,道:“你尝尝看,可借此地没有油盐酱料,所以味道很淡。”
万家愁也不哼气,接过兔腿,径自大嚼。
他一个人就把那只野兔嚼光。
吴芷玲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竟是十分欢喜,一味撕给他,自己一块也没吃到。
她笑得很甜,道:“这儿山鸡野兔很多,你尽管吃,我马上再打几只回来。”
万家愁摸摸肚子,道:“你自己都没得吃,我实在太贪吃啦。”
吴芷玲道:“你~定饿坏了,那条野兔有好几斤重呢。我马上再打两只山鸡来,给你换换口味。”
万家愁目送她敏捷地奔入树林内,独自坐在火边晒太阳。
他曾经在暗中察看过她的身手,知道她暗器手法相当高明,打几只山鸡野兔真是手到擒来,因此毫不担心。
只是这个避难入山的少女,对自己这么好,不但帮他梳洗和弄食物充饥,昨夜里还替他穿着衣服。
这种种好处,真是恩深德厚,叫他日后如何报答?
他实在不愿意接受女性的恩惠,一想到女人,他就泛起满腔的憎恨。
可是这个吴芷玲,样子清秀美丽,心肠善良,为人真挚温柔。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都不属于“可憎恨的女性”之列。
吴芷玲很快奔回来,提着两只山鸡。
她烧烤好了之后,又不禁提到没有油头酱料来调味之话,声音中充满遗憾。
万家愁劝她一同吃,一面道:“你瞧见西北角那座山峰没有?翻过去那边的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大约有王四百户人家,也算得是个大村了,那儿要买什么都有。”
吴芷玲十分高兴,道:“那我赶快去买点东西……”
她话声忽然中断,面上泛起疑虑之色。
万家愁忙道:“别担忧银子的事,我有的是。”
吴芷玲道:“银子虽是有了,但我怕到那村庄一露面,便留下线索。”
万家愁皱皱眉头,道:“怕什么,有我在。”
话虽如此,心中却不禁想到身上的内伤。
要是平时当然谁都不怕,但现在……
吴芷玲道:“我瞧还是别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