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仪成为旗主后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安排了几个不同的身份以及与身份相应的家世。这些事都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
很快,他就从这些家世中挑出了最稳妥的一个。
当然,他现在的家必须在无锡,至少不能离无锡太远。
惟一的麻烦就是名字。
在那个家里,他不叫上官仪。
上官仪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野王旗各地分舵暗桩之间的联系能够迅捷到什么程度。只要洪虓觉得有必要,明天黄昏前后,他就能查明无锡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是不是真有一个叫上官仪的人。
他知道,自己必须设法尽快找到佟武。
只有利用佟武手中所掌握的一条绝密通道,才能赶在洪虓的指令前.将“上官议”这个名字送到无锡。
走出虎贲左卫大营好长一段路了,上官仪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根本不能去找佟武。
一个新进禁军的虎贲卫的校尉突然毫无理由地要见羽林卫的指挥,就算不会引起杨思古的怀疑,也会让其他的军官感到不可思议。
上官仪一时真有些乱了方寸了。
当然,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换一个面目、身份继续在京城隐身,这对他的计划并无影。问题是如此一来、必然会牵连到于西阁,最终还会牵连到卜凡。
不,绝不能一走了之。
思来想去,上官仪发现,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那就是等。
既然是杨思古请客,一定少不了羽林卫的指挥这个顶头上司。无论如何,在酒宴上他总能见得到佟武。
再说,杨思古也要等到大家都酒至半酣时,才有可能不着痕迹地从他想调查的那些军官口中查出他所需要的情况来。
上官仪一边慢慢走回营房,一边苦笑。
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遇事不再像以前那样镇静了,而且考虑问题也已不像以前那般全面。
另一种可能性他刚才就完全没有想到——自从佟武在禁军里站稳脚跟后,野王旗一直在做向禁军里渗透的工作。
杨思古此举,当然也可能是为自己在禁军里攀升打一点基础。
酒宴还是设在醉仙楼。
上官仪走进醉他楼的大门前,向街对面的那家小酒铺子看了一眼。
他想起那家酒铺的小伙计说的“醉仙楼”应该改名为“醉官楼”的话,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但很快,微笑消失了。
他的心也微微往下一沉。
酒宴已开始了,他却没有看见略武。
掌灯时分。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街两边饭馆、酒店、茶楼里的人却多了起来。
佟武站在街边一家茶楼外,看着街上本已不多,而且仍在减少的行人,眉目间闪动着一丝焦急。
好几次,他向旁边走动了几步,像是准备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下了。
看茶楼的伙计们不时投来的目光和目光里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一定显得很傻。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发不自在起来。
夜色渐浓,街上匆匆走过的行人的脸已不太能看清了。
佟武一边瞪大眼睛,不住地向两边张望,一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打着小鼓。
他实在拿不准芙蓉是不是一定会来。
末时初,他就出了门,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申时都快过了,他才在城南的一条街的街角上找到了正在表演“剑器”的芙蓉和她的卖艺班子。
他挤在人群里,等到芙蓉下场,设法挤到她身边,悄悄地向她提出了他的要求。
短短的几句话,他却说得非常费劲,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直想猛灌上一大碗冷茶,润润自己发干发涩的嗓子。
他的心也跳得很厉害。尤其是当他好不容易说完话后,芙蓉侧过晕红的脸,用略显警觉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已跳到嗓子眼了。
芙蓉看着他,沉默着。
其实她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可佟武却感到自己已在她的目光中等了快有半辈子了。
终于,芙蓉飞快地,令人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垂了下去,在眼眶下覆上两道淡淡的半月形的阴影。她半低着头,抽出衣襟上的一方丝巾,轻轻地拭去两鬓边细密的汗珠。
佟武又悄声叮了一句:“我等着你。”才侧过身子,慢慢向人群外挤。
刚一转过身,他就迎上了两道冰冷的目光。
目光冰冷,而且锐利,似乎是两把想一直扎进他心底里去的锋利的钢锥。
佟武认识这个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
他和芙蓉之间那几句悄悄话肯定没有逃过这人的眼睛。
这人正是卖艺班的班头。
佟武咧开嘴,回报给班头一个最真诚的微笑,挤出人群,快步离开了。
虽然在将近两个时辰里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佟武却一点也没感到疲劳。
他实在是太兴奋了,如果不是大白天,如果附近不是有很多人,他一定会手舞足蹈地跳起在半空中。
他兴冲冲地一直向约定的地点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两道阴沉沉的目光一直远远地尾随着他。
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的话都多了起来。
众人谈话的中心都围绕着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刚刚成为禁军羽林卫校尉才一天的李至在深夜里被杀并弃尸街头。
在座的几十位军官几乎每人都对这件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只有两个人例外。
孙游击的嘴一直被各种菜肴塞得满满的,然后他会用一大口一大口的酒将满口的菜肴冲进肚子里去。
他不仅没空说话,显然对其他人正说得热闹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杨思古也很少说话。
他在几张桌子间来回穿梭着,笑眯眯地为每一个人斟酒,笑眯眯地劝大家多喝酒,多吃菜,看上去绝对是一个再尽职不过的主人。
但上官仪很清楚,他的耳朵一刻也没闲着。只要他认为可能有用的情况,全都会一字不漏地经过他的耳朵、眼睛,牢牢地装进他那张热情、真诚的笑脸后面那个极精明的脑袋里。
上官仪能看出,形势比他下午预想的还要严重。杨思古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放在大前天晚上曾在这里喝过酒,没有因醉酒而早早被扶回军营,也没有参与佟武那里开的赌局的七八个军官的身上。
这七八个人中,当然包括上官仪。
在这几个人身边,杨思古执着酒壶停下来斟酒的次数最多。
除了孙游击外,他们喝进肚子里的酒比其他人喝得要多得多。
然后,上官仪注意到杨思古开始用最不可能引起人警觉的方式提问了。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坐在上官仪右手边那一桌上的一个舌头已不太利落的校尉。
问题的内容正是上官仪最担心的。
杨思古用再随便不过的口气追问那人的身世及家世,看起来只不过是有心与这人交个朋友。
上官仪碰了碰了孙游击,用酒杯指了指那个正起劲地与杨思古拉家常的校尉,低声道:“那个人有些面熟,是不是和我一起考进来的?”
孙游击抬起醉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道:“老弟,你喝多了吧?他是羽林卫的人。”
上官仪晃了晃脑袋,笑道:“是吗?兄弟可能真的喝多了,头都晕了。”
孙游击很关切地道:“要不要俺先送你回去?”
上官仪道:“不用,不用。再说,你老哥也还没尽兴吧?”
孙游击哑声笑了笑,一仰头,杯子又空了。
上官仪将酒杯凑到嘴边,一点一点慢慢啜着,眼角的余光看见杨思古已找上了第二个目标。
他不禁有些替佟武担心。
直到刚才,他才明白佟武为什么没有在这里露面——
杨思古今晚的行动本不愿让他知道。
也就是说,洪虓并不信任佟武。
禁军各队的指挥手中,掌握着自己下属每一名军官详细的背景资料,如果洪虓信任佟武,至少杨思古不必费神去套几名羽林卫校尉的话,直接从佟武那里要这几人的资料就行了。
佟武现在会在哪里呢?
很可能他是以查案为名,与芙蓉接触去了,但也可能他现在正在洪虓的控制之中。
上官仪飞快地转着脑筋。
他清醒地意识到形势对他已非常不利了,因为在今后的一两天里,他肯定很难找到与佟武见面的机会。
杨思古已从第二个目标身边站了起来,目光闪动着,显然正在找下一个目标。
他的目光在上官仪脸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移开了。
一瞬间,上官仪开始考虑装醉。
如果他假装醉倒,身边这位热心肠的孙游击肯定会送他回营去。如此一来,虽说会加重杨思古对他的怀疑,但也赢得了至少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正准备实施这个方案,杨思古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上官仪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已寥无人迹的大街上行人突然又多起来时,佟武终于彻底地失望了。
行人都是自街两旁各个茶楼酒馆里尽兴而出的客人们。
宵禁就快开始了,这些人都急匆匆地往回家的路上赶。
毕竟,有不受宵禁限制的特权的人并不多,愿意自找麻烦的人就更少了。
佟武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刚一举步,他便感到肩头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她终于还是来了!”心里一动,他的嘴角立即闪出了一丝笑意,心跳又加快了。
但还未转身,佟武的脸又绷紧了。
他察觉出敲在他肩头上的,是一柄摺扇。
芙蓉怎么会拿着把扇呢?
看来是哪位自命风流的王孙公子认出了他这位在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羽林卫指挥、大内第一高手,特意上来打个招呼。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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