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登时长长透一口大气,脸部肌肉慢慢放松。
过了片刻,全身青气渐淡,果然透出下一层鲜红颜色,又片刻红气亦由浓而淡,终于消失,恢复正常肤色。
李百灵伸手一拂,那男子面上和腹部一共七支金针,尽行拔出捏在掌中。动作快得连眼睛都跟不上,却从容舒缓有如分花拂柳。
那男子缓缓坐起身,李百灵退后两步。
那男子摇摇头道:“小姑娘别怕,我虽然爱欺负女孩子,却绝不欺负你。”
李百灵冷嗤一声,回身便走,跨出两步,忽又停下,头也不回,问道:“为什么独独不欺负我?”
那男子干笑两声道:“因为……因为你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你对我……那个……很好…
…总之,你为人很不错就对了。”
李百灵冷冷道:“我不是小姑娘,保证比你老得多。我也没有对你很好。你简直没话找话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男子愣一下,道:“嘻,你怪凶的呀,算我小关看走了眼栽个跟斗。”
李百灵毫不容情,尖刻进击道:“你根本没有眼睛,何来走眼?而且,是走眼就是走眼,不是就不是,那有算你走眼之理?哼!真是一塌糊涂之至。”
自称小关的男子听得连连眨眼,同时不觉张大嘴巴。
这时他不但不像流氓,简直像个傻瓜。
李百灵又道:“你练的内功也一样的一塌糊涂混帐之至。大概天下间有了你这种傻瓜,才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内功。只要有一丁点脑筋的人,那也决计不肯修练的。
但你呢,哼,哼,嘿,嘿,真是可笑……”
她话未说完,小关已接口大声道:“真是可笑之至是不是?”
李百灵道:“何止可笑,还得加上其蠢无比才行。”
小关大是气结,用个赶苍蝇的手势,道:“好,好,我蠢,我可笑。你请吧。”
李百灵道:“我爱走不走,没你的事。”
话声中举步娜行去,直到树石围墙边缘,才又提高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欺负小白。”
她隐没于树丛岩石之后。
小关讶疑喃喃道:“谁是小白?他躲在那儿?”游目四顾,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白驴身上。
既然小白在此,加上她的语气,这个神秘女子必定回转来无疑。
小关瞧瞧自己这副天体式装扮,当下只好皱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蹒跚走向白石,又吃力挣扎爬上石顶。
且喜衣服尚在,当即慢慢穿上。
他向来习惯敞开前襟,露出虬突坚实胸肌。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竟把上衣扣扎好,看起来老老实实挺合规矩。
之后才盘膝而坐闭目暗自熬忍体内兀自鼓憷游走的阚痛。
以往的三四年以来,他曾经无数次与人发生冲突斗殴,因而闭气跌倒僵卧。
初时很快就能回气起身,体内疼痛也很轻微。谁知一次比一次厉害严重,体内的阚痛也变得椎心刺骨难以熬忍。
假如不是有这一块仙人石,它边想边伸手拍拍莹白的石面;我敢打赌早在几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过,整个情况并没有转好,只是能够拖下去而已。
尤其在每天白昼午时和黑夜子时,照例发作的冷病和热病,以前每当这两个时辰只要躺在这仙人石石顶,很快就十分舒泰。
换言之,体内那股日间冰寒彻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间炽热欲焚的古怪真气,都很快隐入全身经脉腑脏筋骨内。
于是又可以鲜跳活蹦回到城里混日子。
而近年来也没有什人敢跟他打架。
因为虽则小关他会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断内伤,说来无一幸免,所以谁也不愿揍他。
要动刀子吧,又没那么大的仇恨。
李百灵并不是太过无聊而满山乱跑。
她离开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余里外的一座山腰。那儿坡势平远旷朗,坡上只点缀着几块巨大山岩。
她选中一块最显眼最望得远的岩石径自摄衣而上盘坐岩顶。
这一来她固然可以尽览前方较矮的旷远峦谷和蜿蜒而来的山路,而别人老远也能够看得见她。
她的目的正是想让人家容易发现让人家找上来,不必自己费神找人家。
她静静跌坐,想起那道以树丛岩石做成的围墙,竟是以相当深奥复杂的正反五行遁法,严密封锁仙人石草坪的出入通路,不禁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
这道封锁线含摄可怕的“障眼”和“迷神”的神秘力量。
从外面望去,那些错落植布的树丛和岩石,会变成深涧或者郁郁密密的荆棘,使人感到十分荒凉险恶而不愿接近。
即使闯入封锁线地带,也会转来转去迷迷茫茫又回到外面。
当世之间能够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轻易穿越这正反五行遁法禁制圈之人,除了她隐湖秘屋出来的传人,大概很难碰上了。
“隐湖秘屋”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保持极端神秘。
每代传人寥寥可数,全是女性。
这一派号称渊博隐者举凡世间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学问,都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所以秘屋传人,一百年也难得有一个会出现于世俗社会。
每个有资格有条件被屋收录之人,终不免白首穷经,毕生孜孜钻研以至老死于隐湖的命运。
所有秘屋派的渊博隐者当然都属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入世俗傲啸江湖的可能。
李百灵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
她之所以不留在隐湖秘屋,是因为母亲早逝,老父金镖客李来退休后独居乡间,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独生女,匆匆回来奉仕汤药。
而李来却在咽气前坚持替她主持婚礼,这才瞑目而逝。
这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已经十八岁。
她自从十岁起到隐湖秘屋学艺,八年来都想尽办法希望能解除婚约。
但夫家玄剑庄朱家,乃是当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门世家,执意不肯退婚。后来总算稍稍让步,准她迟几年过门,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岁。
但她过门之后,不及两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爷朱麒忽然病殁,并无儿女。
幸而朱二少爷朱麟比他哥哥还早两年结婚,迎娶了南昌清风堡宋家小姐,至此已有三子,便过继了一子给大房。
李百灵对这些事全无兴趣,既不赞同亦不反对,与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
她从过门那天开始,自锁于书城,五年便这样悠悠忽忽过去了。
数里外的山路上,出现三条人影。
李百灵取出一枚套叠三层的竹管,拉长了大约是一尺三寸,两头镶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水晶透镜,一端凑在眼上,登时把数里外的三人衣饰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
不多时,有人登上岩顶,却只有一个,其余两人没有露面。
此人身穿长衫,大约四旬左右,国字口面,相貌威重。
左手提着一口黑鞘黑柄长剑,剑鞘吞口金光灿然,大概是真金镶嵌,衬托得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既威煞而又名贵。
此剑正是开封玄剑庄名动武林的“玄剑”,凡是该庄高手,都是黄金吞口,普通好手则是以烂银镶嵌。
那长衫中年人两丈外便躬身行礼,洪声道:“大少夫人您好,洪圭给您请安来了。”
李百灵淡淡嗯一声,道:“洪总管亲自出马,似乎事情有点闹大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话就说,有事就办,不必兜圈子。”
洪总管定睛望她一阵,颔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寻常女流,请恕洪圭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语清晰有力,气度沉凝,显示玄剑庄真有人才。
洪圭又道:“老爷极不赞同大少夫人的决定,严谕责令洪必须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庄。”
李百灵道:“老爷的命令我听见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生今世,决不回庄。”
洪圭听她口气斩截,心知必无转圜余地。
当下躬身又施一礼,道:“大少夫人,洪圭礼数到此已尽。咱们由现在起,已无尊卑名分约束,亦无相识故旧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话越说越重,威势渐见凛烈。
以他“怒龙”洪圭的声名,目下武林中胆敢与他正面相争决战,不为他气势压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见。
李百灵淡淡道:“你何不把其它的人也叫来?我可是好意,对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圭性格虽然威烈,却非鲁莽狂傲,微微一凛,道:“你说公平些是什么意思?”
李百灵道:“你的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武功?甚至乎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圭道:“讲到武功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但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干?”
李百灵道:“每个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点,都跟为人性格有关。以你为例,你们玄剑庄的最高无上剑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当然都练得极精极熟。但碰到一个也极熟谙这套剑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为上取胜,在每一招无懈可击上求不败,对不对?”
洪圭肃然道:“大少夫人说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称呼也改回“大少夫人”。
李百灵也不加理会,又道:“现在说到为人性格的关键所在。请先告诉我,你承不承认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于冥字三式,精擅于王字四式?”
洪圭微骇应道:“正是如此。”
李百灵道:“冥字三式偏重诡诈幽险,王字四式则雄奇开阔有王者霸主之风。你的为人性格显然使你强于此而弱于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远有未逮,否则你岂能不败?”
她歇一下,又道:“至于我的性格我的武功,你全无所知。纵然听前两批的人讲过一点点,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为对他们不须出全力,所以故意诈强为弱,以弱充强,使你们判断有误?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