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关此人却万万不可以常情测度。他嘻嘻而笑,看来还是那么开心:“阿敢,你全弄错了。”
小关再拍拍阿敢肩头,大有表示很宽宏大量原谅阿敢的意味:“你简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你再想想,我们哪一个像偷字画的人。”
的确没有一个人像偷字画的人。
纵然小关很油滑,有时不免会鬼头鬼脑,但专偷字画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阿敢虽然不知,却知道连小关都不像。
“对不起,我……我错了。”阿敢连忙道歉。
“不要紧。”小关态度表现得那么厚道那么大量,连李百灵都佩服起来:“阿敢,我告诉你,我们的办法仍然是偷。只不过有些人偷了东西,打死也不还给人家。但我们不同,我们只是偷来瞧瞧,瞧过了又暗暗送回原处。你看,我们跟小偷是不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阿敢顿时也兴高采烈起来:“就算被祝老爷发现,他老人家大概也不会很生气,对不对?”
“对极了,我们就这样决定。”小关得意地指指自己脑袋,向李百灵示威道:“我这儿还算灵光吧?吓?”
李百灵微笑点头。
不败头陀也相当开心,但他却又同时奇怪自己为何不能够一下子就想出小关这种无赖妙法?
“那位老兄姓祝。”不败头陀开始凝眸寻思,一面喃喃自语:“假如不是武林中人,自是无从想起,但既能在马家待那么久,又似乎颇受尊重,必须是武林高手才合理。武林中衡岳三家之中的祝家,虽然近二十年出过两个好手,但时间年岁都不对。”
李百灵轻拍一下小关脑袋问他:“不败头陀的疑问,你这里面怎样说呢?”
“它没有告诉我。”小关毫不在乎地笑答:“我知道你那花样多多的小脑袋有答案,快讲出来大家听听好不好?”
李百灵果然不再开玩笑,声音变得严肃:“不败头陀,如果没有姓祝的,那么换一个音同字不同的姓氏如何?例如天竺的竺?”
不败头陀仰天一笑,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和尚,也学小关那样伸手怪亲热地拍拍李百灵香肩。
“对,你说得对,是天竺的竺,不是祝融氏的祝。这个竺老兄,今年应该有七十岁了。
我担保一定是云祷妙手竺忍。唔,四十年前,这位竺妙手正当盛年正是不可一世之时,我曾经见过他、”
“这位竺兄性情一定很孤僻很骄傲。”小关评论。
他也跟不败头陀叫人家做竺老兄,实是有些不伦不类。
但奇怪的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作风,发生在小关身上,却又没有人觉得奇怪或觉得不对。
“你怎么知道?”李百灵含笑问他,心里却想起了师门。
她隐湖秘屋这一派,天下知道的人实是少之又少,而任何年代若是有那么一个人入世行走,必定会留下一些奇怪的不可思议的秘辛逸事。
而云涛妙手竺忍显然就是碰上了一位她的同门前辈。
所以他后来放逐自己,隐遁在马家小花园内达数十年之久。他除了遇见的是隐湖秘屋传人,怎肯承担这许久孤独凄凉的岁月?
至于竺忍遇见的那个隐湖秘屋传人,是不是不败头陀所认识的同一个?目前尚未得知。
但以隐湖秘屋传人的风姿美貌、才智武功,以及人间古今的无量学问,她使许多当代高手同时倾倒,实是不足为奇。
“我想法是这样的。”小关回答,“那竺老兄能够对阿敢相当好,显然从前不是坏蛋恶人。但他又能够隐居三十多年,他性情不骄傲不孤僻行吗?”
那云涛妙手竺忍为人孤僻也好,骄傲也好,那都属于他个人的事。
现在问题是,既然在无意中得知马家隐居着这么一位前辈高手,他又被马家供养了三十余年,马家有事,他会不会插手?
假如他必会插手,那么应该怎样应付?
小关指住自己的脑袋,向李百灵笑道:“小家伙,看我的,你不准多想。”
他虽是明知李百灵的脑子不可能停下来不想事情,但为了尽量使她少耗心力,事情可也不能不大胆包揽下来。
“头陀老兄,”小关目标转向不败头陀:“那位竺老兄是什么东西?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你项得住顶不住他?”
“此老当年可真是一位人物,出道时大约二十岁左右,与我现在假冒的老钱年纪差不多,成名时间也差不多。
“他文武全才,丰神俊朗,跟老钱同被推许为武林中美男子之一。
“他的武功源出华山陈搏,一脉嫡传,现在的华山派,反而不是这一系统了。总之,他的惬清神功和斗罡七飞刀,是称双绝。
“那七把小小飞刀,若是一齐发出,便是一座北斗星的刀阵。这刀阵每移前三尺,便有一种变化,实是厉害不过。”
那竺忍的武功修为是不是很厉害可伯,只须瞧瞧李百灵很担忧的样子表情就知道了。
小关心阚地夹一块肉给他。
“吃,吃吧,别愁坏了身体,竺老兄这件事情有我。”
李百灵可真怕他一块又一块夹过来。
因此连忙变得眉开眼笑:“对,我好笨,竟忘记了你这位解决难题专家。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发愁呢?”
她也不敢不吃,只好改变方式,平时咬一口的分量,如今改为十口八口了。
但她的笑容,她的细嚼慢咽,只解决她自己吃肉问题。至于云涛妙手竺忍的问题,仍然存在。
小关的实力,李百灵自然是当世最清楚熟悉的人。以小关的造诣成就,放眼天下武林,实在没有什么人要怕的。
但小关的为人却有弱点!
例如他现下已知道云涛妙手竺忍昔年并非恶人坏蛋,而感情受伤隐迹三十多年的这段期间,当然更不可能为非作歹。
换言之,竺忍在小关心中不是该死的坏蛋,因而小关出手之时,决计不会以最凶毒刁猾手法全力出击。
这样一来问题就大大的严重了。
因为小关的对手是别的人也还罢了,那竺忍乃是前辈高手,小关全力以赴犹恐未胜,稍一相让,后果如何就难说得很了。
上述只不过是小关方面的危险而已,相反的,那云涛妙手亦有失手死于小关手底下的可能。
李百灵对这一点亦头痛担心之极。
那是因为竺忍既然是她本门前辈的朋友,无论如何也应该帮他一把,而不是设法让别人杀死他。
小关夹一块肉送到她鼻尖前。李百灵不得不抗议了:“我这一块还未吃完,你夹得慢一点儿行不行?”
“你虽是笑脸盈盈,但我仍然看得见你眼中的忧色。”小关筷尖那块肉,仍然在李百灵鼻子前,发出威胁的香味。
他又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不大吃得下了,可是我从前听人说过,忧愁的人,最好拼命多吃。这法子不知道灵不灵,你不妨试一试。”
“不要试,真的,不要拿我来试。”李百灵向他哀求。
“不拿你来试,行。”小关收回筷子,微笑凝视着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竞为我担心多些?抑是为竺老担心多些?”
这个小关心灵敏锐的程度,已达到魔鬼似的地步。
李百灵吃一惊,却不敢不赶快回答:“我当然担心你多些。但也不能不为竺老担心,你不会怪我吧?”
“不,不会怪你。但我真的有办法对付竺老,你信不信?”
李百灵再度哀求他:“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行不行?”
小关讲得那么有把握,连不败头陀都禁不住竖起耳朵,希望他快点讲出来。
小关终于洋洋自得地宣布:“这个方法实在太简单了,那老竺不来便罢,若是来时,咱们跟他根本二话不说,一齐出手围攻。以我们三人之力。”
他手指头先指指自己,再指不败头陀,最后是李百灵。
“我们三个人跟他死缠烂打,直到他明白一定有输无赢,那时他不赶紧溜掉,我绝不信。”
原来又是几近无赖的办法,根本没有半点儿高手风度。
不过李百灵固然一时默然无语,连不败头陀也凝目寻思。
不败头陀首先呵呵大笑,向小关举盅:“还是你行。你讲得真对,咱们何须跟竺老兄讲话?这儿又没有什么场面要交代的!哈,哈,小关,来,我敬你一杯。”
李百灵这回真的眉开眼笑了。因为本来就没有规定一定要小关出手,更没有规定必须以一对一。
尤其是小关,根本不在乎这些高手风度场面过节。
再深入一点儿看,假如这边三人忽然同时出手,竺忍情况一定狼狈不堪,他能逃得出战圈已经很不错了。
更妙的是竺忍这一次败仗,对他声名丝毫无损。
因为以不败头陀的身分名气,也要倚多为胜的话,败的一方自然不算丢脸。
大家情绪立刻高兴起来。
老实说,世上有些事情若想要两全其美,耍点儿手段又有何妨?
云涛妙手竺忍放下碗筷,却见那少女在厅角又点上一盏灯,然后捧了一盅热茶过来。
在灯光下,她那张朴质的圆脸,挂着纯洁可爱的笑容。
她大概是十六七岁吧,身体已发育成熟丰满,稍微胖了一点儿,但一切动作包括走路,都十分灵活。
热茶散发出扑鼻香气,竺忍慢慢喝了几口,嘴巴里肥腻之感立刻消失,并且使他舒服地打个饱呢。
竺忍望着这个少女阿菊,从她的笑容和一些习惯性小动作中,看见另一个少女小莲。小莲是阿菊的母亲,所以从阿菊身上看见小莲影子,甚是合理。事实上连小莲的母亲张妈的影子,也可以从她外孙女阿菊身上找到。
竺忍看见这些影子,时间之流在他感觉中记忆中,鲜明得有如有形之物。
那张妈三十多年前,是马家派定专门服侍他的仆妇,岁月如流,想不到现在他眼前的、竟已是张妈的第二代阿菊了。
打从张妈那时开始。很多情况已成了定例,一是竺忍缄默得像块石头,他不开口。张妈也不必说一句活。
是竺忍每天晨昏两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