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若李兄不介意,便让我在此多勾留两日,到时一起下山吧?至于下山之后有何计划,到时再说也不迟。」
听得李列不日便要离村下山,东方煜心下大喜,立即把方才的重重忧心暂搁脑后,直接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他虽不认为李列会拒绝,可想起往日少年独来独往的作风,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忐忑,不禁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友人。
不过这回倒是他多心了。见他开口,本就知道他会有此要求的白冽予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便需得劳烦柳兄和我同住一房了。」
「李兄忒也客气了……倒是如此叨扰,若有让李兄为难的地方还请直说。否则让李兄惹上什么麻烦,我可就过意不去了。」
得他允诺,东方煜虽是喜上眉梢,却仍因顾虑着友人「为客」的出境而有此言……知对方是担心自己,白冽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介意,心绪却已因着稍微告一段落的话题而移到了某件颇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上。
看着俊朗面容之上单纯的喜色,略一思量后,终还是淡淡问了句:
「不知柳兄如何查知我的行踪?」
他并不认为碧风楼有办法查到此地――若真是如此,漠血的杀手早就透过足称情报业第一把交椅的同属组织「清风」取得消息、追来村里赶尽杀绝了。
而这一问,让本在兴头上的东方煜先是呆了下,才猛然醒悟似的道:
「我并非查知李兄的行踪,只是在研究李兄下落时偶然知晓这村落的存在,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前来探探……至于这村落的位置,则是由近年来新兴的情报组织『白桦』处得来的。」
他并非愚人,让白冽予本有些悬着的心立时一松。原因无他:东方煜口中的那个「白桦」,便是在他一手策划下设来贩卖冷月堂所得情报的组织。
白桦主要由二十八探中年轻一辈的几人主事。而为首的,便是那个最早被白冽予收服、也最为忠诚的关阳。
关阳多半是知他对东方煜颇有好感,才会在其百般探寻时略做指引,并藉此套得些消息交换……
心下正思量间,一阵足音入耳。熟悉步伐规律让白冽予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故未表现出任何警戒,只是抬眸朝足音来处望了一眼。
一旁的东方煜先是察觉了他的动作,才捕捉到了那正由远而近、明显带着些武功底子的脚步声。但见着友人不带任何警戒,便也放松了心神,笑赞道:
「李兄的耳力依然好得惊人呐!」
「真气特性罢了。」
方如此简短回了句,便已听得远处来人高声一唤:「李大哥!」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声音,不高不低的音色圆润,让人听得十分舒服。
而那一声唤,让白冽予面上神情立时柔和了些许:「小殊。」
如此情态虽不知早先的淡笑惊人,可看在东方煜眼里,却还是相当令人讶异的――尤其友人那声唤的方式相当亲近,令他对来人的身分更添了几分好奇。
只见向晚暮色中,一袭裙装的身影渐近,却是个瞧来约十四、五岁年纪,容貌秀丽的少女。如此情景让瞧着的东方煜心下讶异更甚,移向李列的目光立时多了些调侃。
「原来李兄勾留此地便是为此……如此说来,倒还是我打扰哩!」
话自然是用传音的――少女已离凉亭不远,东方煜自不会胡乱「开口」坏了友人好事。
只是这话听在白冽予耳里,则让他在明白过来后旋即为之失笑。
带着唇角难掩的一丝笑意,青年略一摇首,传音答道:
「却非柳兄所想……只是此节原因为何,便需得柳兄自个儿细辨了。」
言罢,他不再多言,笑意一敛,目光已重新回到凉亭前的「少女」岳殊身上――只是这目光一移,便让他漏看了东方煜面上一瞬间流泄的,近乎痴然的呆愣――问道:「有事么?」
「李大哥,娘让我请你和今天来的这位客人一起到家中用膳。」
似乎是见着东方煜在场,惊觉失礼的岳殊行了个礼后才道出来意。
经他这么一提,白冽予这也才注意到此时天色不早,要亲自下厨是有些晚了,遂一颔首道:「有劳令堂费心,我二人稍后便至。」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李大哥记得要来啊!我还等着你介绍一下这位大哥呢!」
见李列答应,岳殊笑着这么道了句后,便又匆匆忙忙地转身跑了回去。
这池畔凉亭里,一时又只剩得原先的二人了。
瞧岳殊已走,白冽予这才望向被他「冷落」了好一阵的友人。只见东方煜一脸诧异地瞧着逐渐远去的「少女」,好半晌才道了句:
「他是男儿身?」
「不错。由于某些情由,需得做如此打扮直至成年。」
「原来……我虽早听闻某些地方会因迷信或忌讳而有此习俗,却还是头一遭碰上。」
「小殊之事仍瞒着多数村民,柳兄于此还请谨慎些。」
虽知是多此一举,可白冽予还是提点了一声后,这才起身收拾茶具准备离开。「眼下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早些过去,莫让岳大娘久候了。」
「自然。」
见友人准备离去,面上诧异已褪的东方煜立即起身帮他收拾茶具。
只是手中虽一颗也未停歇地忙活着,目光,却又有些不自主地飘到了眼前正自收拾着的青年身上。说实在,一直到那女装少年离开前,他都未曾真正留心过――若非忆起李列先前曾提过要他自个儿判断,他甚至不会花上多少心思去注意那个少年。
而原因,自然是因为自个儿一番错误的调侃后、青年不意流露的笑容。
本人想必没有自觉吧……那一瞬间短暂的笑容,是个比先前的淡笑明显许多,也更为牵动人心的一抹笑。
而他对着那抹笑,竟有些不由自主地望得痴了。
多半是因为友人总一派淡冷,鲜少有其它表情的缘故吧?东方煜暗暗想道。真该建议他多笑笑才是……年纪轻轻便淡然若此,哪天只怕还真看破红尘,遁世而去了……
只是脑海中方转过的「建议」还没来得及脱口,便已见着友人一个抬手示意自己跟上。瞧着如此,东方煜当下不再多想,跟在友人身后朝那岳姓人家行去。
第二章
夜半侵身的淡淡春寒,令神智自沉沉睡梦中浮现出醒转。
睁开了有些惺松的双眸,随之入眼的是一片深沉夜色,仅窗外透进的一丝微弱光线,将屋外那道独自伫立着的身影映上窗纸。
知道那是本该在屋中地铺上睡着的友人,摸了摸身下床榻,东方煜苦笑了下后,起身披衣,推门出了屋子。
今日天候虽晴,却因才二月初二,连一线月牙都难以得见……相较之下,那夜空中竞相争辉的群星便显得格外耀眼而美丽。
瞧着如此星空,以及星空下背已而立、卓然出尘的身影,那周身隐隐流泄的脱俗气息轻易地便攫获了他所有心神,让他一瞧便再难移开视线,只是近乎呆然地怔怔望着眼前青年。
归云鞭,李列。
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鞭法将青年和手中兵器之名连成了响亮的称号。如非李列性子淡漠、又常为钱接些不大光明的委托,「归云鞭」的名头定会比现下响亮不止十倍,甚至成为新一代「武林正道的希望之星」。
但现在的李列,却只被视为一个资质过人、身手不凡的新兴高手。那似乎只为钱办事的性子让人降低了对他的评价,更有不少正道高手因此看轻了他,将他当成个目光短浅、不成气候的毛头小子。
可瞧着眼前静立于小院之中的身影、瞧着那一身不似人间气象的出尘气质,又有谁会认为这不过二十上下的青年是个「目光短浅、不成气候」的角色?
尽管分毫威势未露,那仿佛超脱凡尘的身影,却让人一望便觉为之慑服。
连东方煜也不例外。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对李列一直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吧?
思及至此,唇角笑意泛起,他一个提步直行至青年身畔。
「夜深了,还不打算就寝么?」
「……今晚的星空很美。」
并未直答而是辗转地这么道了句,本仰望着无垠星空的眸光却已下移、改而望向了身侧的友人。
察觉了他的视线,东方煜侧首回眸:「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寻我至此。」
「讶异么?」
「是有一些。」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是这么想罢!况且咱们的交情并非泛泛,我自不可能明知你遇险,却什么也不做。」
顿了顿,「倒是先前瞧着你一切如常便忘了问……你的伤势,还好吗?」
「早已痊愈――需要亲自确认一番吗?」
「咦?」
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东方煜当下又是一愣,「确认什么?」
「……自然是我的伤势了。」
似笑非笑地回了句,白冽予指尖一撩,本自垂落的左袖随之而起,露出了同双掌般无一丝瑕疵的臂膀。
「这儿……」解说似地,指尖按上左臂离肩三寸处,「本受了雷杰一刀。」
「这……」
确实是没有任何伤痕――一度想这么回答,可瞧着眼前突然变得难以捉摸的友人,这回答便莫名地卡在喉头了。
瞧他一脸噎着的模样,青年唇角微扬轻轻一笑,却在下一刻旋即敛了笑意。
清俊面容之上神情转柔;眸中则已是一抹肃然之色染上。
「累得柳兄忧心若此,抱歉。」
伴随着再瞧不出分毫笑意的双唇浅张,道歉的语音流泄,为的却远不只是辞面上的那些。
但他自无说出口的可能。
不知道对方在一句道歉下还藏了层层心思,单纯以为他确实是为此道歉的东方煜忙慌张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在意。
「要担心也是我自个儿的决定,李兄何需道歉?倒是眼下时候不早,还是早些休息吧!李兄毕竟大伤初愈,若再受了风寒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嗯。」
方才才为此和对方道过歉,自不好现在就拂了他的意……简单一应后,白冽予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般先行提步入屋,却在行过友人身畔、与之相背的那一刻,几分交杂自眸中一闪而逝。
――甚至是掺杂了几许伤痛的,因为那个已过了半个月余,自个儿却没法好好祭上一回的日子。
但也仅止一瞬。
一瞬过后,眸间便已恢复了平时的幽沉无波,而自解衣,于友人略嫌为难的目光躺上了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