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息怒。”左丞相身负国家重责,战战兢兢地开口,“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契丹行馆出事,契丹王子失踪,这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啊。如今先要想着,怎么向契丹交代……”
“你是要朕向契丹请罪?”
皇帝犀利的目光扫来,左丞相膝盖一软,扑通跪下。
右丞相向来和左丞相不和,但如果契丹正打过来,那是滚水烫耗子窝,大家都倒霉的,这个忙不能不帮。
“皇上!左丞相并没有说错什么。”右丞相一撩下摆,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头求道,“皇上今早明下圣旨,锁拿契丹王子,老臣在府里听了,真是吓得不轻啊。皇上您英明睿智,是一代圣主,这次中途有人劫走契丹王子,正是上天眷顾圣主!”
“哦?”皇帝清瘦俊美的脸抽动了一下,冷冷问,“怎么是上天眷顾?”
“这……”右丞相硬着头皮,“皇上,契丹已经不是从前的契丹,现在只能安抚,不能强凌。皇上虽然下旨锁拿契丹王子,但现在契丹王子中途被人劫走,未到天牢,改错还来得及,那个……只要将契丹王子救回来,好生抚恤,两国关系,尚能修补。”
头顶上一阵沉默,压得人无法喘气。
半晌,才听见皇帝缓缓道,“你是说朕今天昏了头,下了一道不该下的圣旨。现在幸亏有人半路杀出,当了替罪羊,刚好借这个空当,把今早朕神智迷糊的旨意给掩了,好逃过契丹向你们算帐,对吗?”
这话尖刻厉害,如剔骨剐肉,惊得两个丞相都一身冷汗,连声道,“臣不敢!臣不敢!但……但我天朝,实在不能和契丹开战啊!”连连磕头。
后面扑通扑通连声响起,殿后一直不安的百官,被两个丞相嘶哑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震,全部跪下了。
不能打仗!绝不能开战!
不错,契丹是蛮族,不毛之地,不懂礼仪。
但契丹……那是什么兵力,什么武器啊?
君前无礼当然要杀,但如果对方是契丹王子,就算无礼个一百二十倍……
万万不可开战!
人多胆大,一人开口,顿时众官七嘴八舌,号呼满殿。
“皇上,请听小臣一言。”
慷慨呈词者众。
“契丹王子之事,圣主一定要深虑啊……”
有比较理性的,“臣斗胆,请圣上明示契丹王子罪行。”
吏部官员本来不管外国使臣的事,偏偏只有吏部大门前设有鸣冤的鼓,满腹冤枉地被卷入了这场争端,叫唤得特别无辜,“使者团余众已经到吏部大门击鼓鸣冤了,如今在京师的各国使臣都跑去看热闹,臣子们实在是无法应付。这君前无礼四字,他们要臣子们解释……他们还要我们还他们的王子……”
满头白发的老御使激动到语不成句,“皇上……万万不能……不能轻启战端!呜呜……老臣侍侯先帝,先帝临终前再三嘱咐……这万里锦绣江山……”
将军们雄纠纠,气昂昂,跪下挺胸,直腰,拱手,声若洪钟,“臣请旨,领军追击凶徒,一定将契丹王子救回来!”
皇帝看着脚下跪着的一群奴才,哭求叫嚷,各有各的本事,吵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气晕过去。
请明示契丹王子的罪行。
请解释一下契丹王子怎么君前无礼。
这能说吗?
混蛋!
“都给朕闭嘴!”皇帝蓦然一喝,震动殿堂。
刹那间,吵嚷的大殿死寂一片。
皇帝冷笑。
他贵为天子,脚踩着自己的地,头顶着自己的金銮,眼前密密麻麻跪着自己的臣子奴才,竟也有四不靠边,无依无靠的感觉。
“朕已经说了,契丹的苍诺君前无礼。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不知道君前无礼这四个字?对天子无礼,就是罪!”皇帝缓了声音,话却比刚才说的更刻薄,忍着怒气,强笑着问,“你们都是朝中大臣,都是朕的奴才,身家性命都是朕的。主子被外族人不尊重了,你们不想着为主子出气,不想着怎么效忠,反而担忧打仗,担忧外族的兵力。你们……还当不当我这个皇上是你们的主子?”
偌大的宫殿,满堂没有一点声息。
阶下的人们仿佛都僵住了,成了化石,只有偶尔眼睛转一转,暗中和身边的人交换一个眼色,又立即别过眼去。
“皇上……”一个声音在沉默中响起。
皇帝眼一抬,看见九王爷站在殿门上。
他刚刚安抚了挨打的玉郎,想着契丹的事,得知大臣们入宫群谏,到底还是赶来了。
“皇上,您是万民之主,群臣之主。”九王爷的目光从满殿噤若寒蝉的大臣们脊背上扫过,沉重地吐出自己的话,“但君虽重,社稷更重。父皇将天朝交付在皇上的肩上……皇上……二哥……这万里江山,是你的主子啊……”
皇帝蓦然睁大眼睛,猛地晃了晃身子。
九王爷也扑通一声,在殿门处跪了下来,“不管契丹王子做了什么不可忍的事,臣弟恳请皇上……忍了他吧。”
皇帝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空了,一丝也不剩,跌坐在龙椅上。
贴身侍侯的太监们连忙赶上来,被他轻轻地推开。
皇帝又缓缓扫了他的奴才们一遍,心宛如被死灰覆盖了一般,那死灰是从冬天的湖底捞上来的,冷得他嘴唇青紫。
“都下去吧。”很久,皇帝才吐出一声,见下面的臣子们又抬起头,淡淡截道,“都别和朕说话,朕……谁的话也不想听。”
不错。
他是这众人的主子,是这万里江山的奴才。
只是皇帝。
不是铮儿。
没有人在乎铮儿。
铮儿如何了?怎么了?遭了什么事?受了什么气?
不会有。
主子 第八章
喝退了群臣,偌大的正殿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皇帝怅然若失地呆坐在宝座上,半天才仿佛拉回了一分魂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主子,主子您慢点……”
小福子轻轻叫着,弯着腰赶紧上前搀扶,脸上啪地挨了一记狠狠的巴掌,被皇帝一把推开。小福子天旋地转,差点栽在地上,悄悄抬头一看,这位主子爷的脸色非同一般的苍白,简直是白中发绿。黑宝石似的瞳仁却比平日还亮,就象里面烧着火,震慑得人心寒。
连大内总管都无缘无故挨了巴掌,别的太监侍卫谁还敢上前,一个个缩着脖子站在旁边,生怕皇上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皇帝缓缓环视了一圈,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蹒跚出了殿门。
众人呆了片刻,小福子才捂着半边红肿的脸跺脚:“发什么楞啊?还不快点跟上去?蠢材!快,快!找人到宫里头去,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皇上今天可发了大火了。”
他这么一叫,大家才清醒过来,两个伶俐的太监拔脚就往后宫里跑,其余人等匆匆忙忙赶出门口。
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跟得太紧。一群侍卫太监远远坠在后面,战战兢兢侍侯。
皇帝在宫里慢慢走着。
九王爷在大殿上的话,活生生从他心里扯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是很疼,却冷得厉害。
宫里雕梁画栋,脚下台阶上刻着张牙舞爪的云中飞龙,他冷眼看着,整个胸膛象结了一块冰,梗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些威武的龙,栩栩如生,似乎正的要动起来了,把他团团围在中间,绕着他飞,越绕越紧,象白绸一样勒在他的脖子上。
主子,他是这巍峨宫殿的主子。
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他的。
不……
他是属于这一草一木的……
“皇上……”
身边骤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皇帝猛然惊了一下,转头看,还是小福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胆小地谄笑着,“主子您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正过来呢。”指指前头。
皇额娘?
对,他是皇上,是这所有人的主心骨,怎么可以乱了方寸?
皇帝回过神,往前看去,前面的花圃隔着一道水帘子,正有一大班人影影绰绰地过来。最前面的正是太后,皇后在一旁恭敬地搀着。
皇帝赶了几步上去,也用手搀着母亲:“额娘怎么过来了?”
“听说皇上今天朝会上动了气?”太后刚刚过了四十大寿,保养得当,活象三十多的妇人一样。缓缓打量了皇帝一番,皱起眉道,“皇上,生气不要紧,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糟蹋,现在是正午,怎么在太阳底下转悠?这些奴才们都不晓得侍侯,要重重的罚才是。”
她这么一说,皇帝才觉得果然有点热。此刻太阳正在中天,直射着寰宇九方。他一身上朝的正式穿着,一层层内衣,外套着金丝龙袍,脚着金履,活活闷出一身大汗。
皇帝强笑道,“哪里是生气,不过闷了想走动走动。额娘,朕扶您回去,陪你一道用膳。”
太后摇头,笑道,“皇上要是有空,倒不如和皇后说说话。刚才听见皇上发了火,可把皇后吓了一跳呢,搀着哀家就往前面赶。这几天你们夫妻见面的功夫也少。”
皇帝听了一愕,看向皇后。
他这人在性事上本来就挺淡,登基后更加没有那般心思,平日和皇后同房,也不过是尽尽义务。最近忙着处理国务,又插了苍诺那个混蛋的事进来,更没时间和皇后见面,想不到皇后竟跑额娘那里告状去了。
皇后被皇帝一看,默不作声地垂了眼睛。
两人搀着太后回了宫,又陪太后说了两句话,才告辞出来。一前一后,顺着御花园的花径往回走。
皇帝一肚子火气,一声也不吭,入了房,径直坐在椅上,沉着脸。
皇后看在眼里,命太监宫女们都退出去,这才走到皇帝,轻声道,“皇上误会了。臣妾过去见额娘,并不是为了说什么闲话。只是想着淑妃妹妹最近有了身孕,她那个韵梨宫地方太偏,怕万一有什么事,照顾不到就糟了,想禀告额娘给她挪个好点的宫殿。”
皇帝听了她的解释,颜色才慢慢缓过来,开口道,“朕没有疑心什么,皇后向来贤良,朕知道。”
皇后听了这句话,才敢在皇帝对面轻轻坐下,小心地问,“皇上今天生谁的气呢?听说把小福子也打了?“都是朝政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皇后柔声道,“也对,臣妾哪里懂那些。朝政的事,臣妾最不懂啦。”
皇帝抬起头,冷不防看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