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个风姿嫣然的姑娘。那时候我的武功仍然未入高手之流,但因我性情偏激,动辄杀人,江湖上毒丐之名,已轰传一时。有一天我在太白山麓碰见了她,登时被她迷住,痴痴随她上山。她忽然停步问我是不是毒丐,我点点头。她立刻问我跟她于什么,我答不出来,楞了半天。她冷笑一声,便上山去了、我在一棵树荫的石头坐下,托腮痴想,但觉无法剔除她的容貌,于是我知道我是忽然爱上了她。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来,见我仍然坐在树下,便走过来。”
这个老花子这时已完全沉缅在昔日的回忆中,清晨的群山中,晨风甚冷,露水寒凝,但气味是那么新鲜可爱。朝阳升起,斜照在群山。一个长裙曳地的白衣少女,冉冉走过来。
何仲容本意趁这时一掌击去,但手掌老是发不出去。因为他想不到这么一个恶毒的人.也有一份纯真无比的感情。他何忍在此时去暗算他?
“她那时就像一位仙子似的,用那银铃般的声音问我,可是在此坐了一晚。我告诉她一点儿不错,因为我不愿离开她居住的附近。她想了一下,便说,只要我做到两个条件,我便可以得到她。我这时也禁不住为了她的坦白而震惊起来。
“当时我已立定心肠,无论她所提的条件如何难法,我也必定要办到。
“她说,第一条件,要我永不为恶,不但不能杀人,而且还得行侠仗义。
“这个条件有什么难的?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第二个条件,要我武功比她高强。我那时还不知太白山冰屋绝艺如此近已因病身故。
自从那时起,直到如今,我还未去过太白山。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她割肉剥皮。”说到这里,他慢慢地一挥手,呼的一声,那个锦囊脱手飞起,刚好打祠门斜斜向天飞出去。
何仲容赶紧回头一瞧,他的眼力夜能见物,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敢情那个装盛着《六纬真经》的锦囊,无巧不巧地挂在词外一株高树上。
他想借口出去替他取回锦囊,以便暂时离开这个满身偏激疯狂的人,换几口新鲜空气。
正要动身,毒丐江邛道:“你不要出去,这本劳什子真经害得我好苦,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撕毁它。”
何仲容不便答腔,暗忖道:“此人已近疯狂,万万不能改邪归正。今晚杀他之事如不成功,日后不知还要茶毒多少生灵。”
忽听江邛道:“我不问你的身世来历,也不加害于你,现在你要学什么,我尽我所知的传给你便是。”
何仲容听了,暗自愧作,只因人家对他这么好,但他却一味盘算暗害他的方法。
“你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也不明白,也许这就是缘份吧,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只要我看对了眼,要我怎样都可以。”
何仲容想起他述说过关于太白山冰屋主人的往事,觉得他的话不假,不过若果异日被他恨将起来,也是绝难得到他的宽恕。
他道:“你老教我一些精妙的招数吧!”
毒丐江邛站起来,道:“从前我苦练各派武功已有三十年之久,最后融会贯通,自创了十三手毒龙掌法。这一套招数,亦可用兵器施展,威力甚大。当日我找她报仇,使的便是这一套招数。我们功力相差一筹,而我之能支持到将近一百招才败,便是使出这一套招数之故。她直到我反复使了七次之后,才能趁我新旧日交替之际,强运内力使我衔接不上,因而门户大敞,被她当胸推了一掌,狠狠摔了个大跟斗。”
何仲容故意装出惊诧之声音,其实却暗想道:“人家不曾把你一拳击毙,还不感恩,此人心胸之毒,确是无可理喻。他这一套招数虽然甚妙,但我绝不能真学,否则欠他之情后,岂能下手杀他?”的鬼脸,正张牙舞爪,同时此地又极荒僻,基地听到异声,不免毛骨悚然。
他极力镇定着自己,想道:“这神祠虽然不算小,但一目了然。早先并没有发觉什么格枢之类,如今忽来这种异声,会是什么?那儿除了老叫花的尸体,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呀?”
正在怀疑,忽闻啁啾两声,鬼气森森,后面的烛光摇摇欲灭,仿佛鬼声一起,便有幽风阵阵。
何仲容头皮发炸,猛可横心向后一转,眼光到处,禁不住大骇失声。
只见烛光摇摇中,满祠明暗不定,那老叫花僵硬的尸体,已坐起半身。姿势是那么直挺挺的,教人一望便联想起僵尸。
他震动一下,定睛凝视住那具僵尸,暗付这:“高弃兄教我的金指银掌功夫,再三说明出手便制人死命。刚才我已摸过他的尸体,触手冰凉异常,绝对没有活过来的理由,那么现在不是尸变是什么?”
他忽然记得人家说,凡是遇上尸变,你一动,那便尸便跟着动,你走的话,那死尸便追上来,于是他恐怖地呆呆站着,耗了一会儿,他退后一步,果然那死尸蹦起来,直挺挺地向着他。
何仲容不敢再退,慢慢举手去摸刀,只见那死尸也学着他的动作。他恐怖地想道:“只要你不扑过来,我取下宝刀之后,便和你耗上一夜。”想到这里,已摸住刀把。那死尸忽然直着腿脚蹦跳起来。
何仲容恐怖之极,但急极智生,灵机一动,想道:“他只能直着腿蹦跳,一定不能上高,我等他蹦跳过来,然后才冷不防窜上屋顶。”
念头一掠即逝,只见那死尸离他还有一丈,便停下来。何仲容正在猜想这死尸有什么花样,只见那死尸全身一软,肌肉完全松弛。眼睛也不向上翻,露出一对神光充足的眼珠。
他方自惊异之际,那死尸已厉声怪笑道:“好小子,胆子倒也不小,但我老叫花数十年修为,焉能这么容易便让你弄死。”
这死尸竟然活转过来,何仲容反而更加吃惊,只因这老花子的血掌毒功,以及熟识各派精妙招数的眼力身手,的确难以对抗。
老毒丐江也其实伤心之极,他弄不懂何以此生总没有一个他所爱的人,能够像他一般回报于他。譬如那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在他改过八年之时,便忽然毁盟嫁给鲁定国。他从那时起,情感便已枯萎,心中只有恨火。纵然是他的徒弟,当他不高兴时,依然能够随手杀死。
现在这个美少年,不知如何会挑动他的感情,使他愿意传授绝艺。但这人还是恩将仇报,一直设法暗算他。
于是他质问道:“你这狗养的为何要暗算我老花子?我可对你不坏呀?”
何仲容抗声道:“我承认私人方面欠缺了你的情,但为天下苍生着想,·我不得不如此做。”
要知何仲容一生硬骨,为人侠义正直。前些日子他目击秦东双鸟残害行旅,以他那时的武功,比起秦东双鸟简直是以卵击石,他还是义愤填膺地冲出去。从这,点,可知何仲容并无谎语,是以这一番话,说得悲壮诚恳。
毒丐江邛冷冷道:“什么天下苍生,都是晃子罢了。你说得太好听了,过来!”
他向何仲容招手,何仲容踌躇了一下,昂然走过去,江邓看到他这种勇气的举动,心中不由得一软,但他那根深蒂固的偏激性情,立刻又压制住情感的软弱。
何仲容走到他面前,昂然一站。
毒丐江邛仰天厉笑数声,屋瓦簌簌作响,生像快要坍下。
何仲容道:“你可是要我的头颅做酒杯?”
他摇摇头,阴森森地瞪着他,然后道:“我老花子一生饲养过无数毒物,其中有一种毒蛇,人类如让它的毒液侵人血液,三日后便发作,一百天之内,由全身皮肤痒起,直痒到肺腑心脏而死。这一百天之中,痛苦之大,天下古今诸般毒刑,俱不能相比。我老花子费了十年工夫,才将这只指甲熬炼成功,掏破了任何人的皮肤,必饱受百日痛苦而死。刚才你已受我暗算,三日后的此时,毒性开始发作。”
何仲容焉能不信,记得早先膝头曾经刺痛了一下,心中一凛,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毒丐江那道:“把刀拿出来,架在我脖子上。”
何仲容如受催眠,真个抽刀出来,毒丐江邛往地下一躺,用手指颈道:“你把刀锋拦在这儿,我才跟你说。”他手指着咽喉,再好外功的人,也禁不住此刀一砍。
毒丐江邛道:“如今只要你刀锋一沉,我便得溅血神祠,对么?”
何仲容点点头。
“你用心听我的话,一会儿我的话说完,便数三十下,你要在这三十下之内,做个决定,不能后梅。”
何仲容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忽觉紧张起来。忖道:“我如决定不来,只须手腕一加劲,还不都解决么?”
毒丐江邛又冷笑一声,闭目片刻,然后清晰地道:“现在我是用性命来作一项赌赛中的赌注,因为我不相信人性乃善。”
他顿了一下,见何仲容露出迷茫之色,知他不会懂得这些玄学上的问题,便扯回正题,继续道;“你现在已知身受我指甲毒伤,必死无疑,因此我要你作一个抉择。”
何仲容听到这里,却插口道:“难道这种毒伤,除了别人不算,你也没法子么?”
他冷冷道:“我当然有法子,而且不仅是我,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克制我百种毒物。此人便是武林中推为前五位高人之内的药仙公冶辛。但你百日之内,如何能碰上这宇内唯一能救你之人?”
何仲容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这等绝世高人,绝少在江湖上露面,有时纵然当面遇到,也会失诸交臂。
“我已知你这柄刀不是寻常铁器,因此我如今即使后悔,想运功抵御,也来不及。但我老花子此生从不后悔,今晚赌命,也决不后悔。”
何仲容等得急了,敢情听了半天,还不知他此举究有何意。
“这些话都是说我自己,至于你呢,今晚也是被迫赌命。不过,我老花子却敢相信,我们两人都将平安无恙。”
何仲容肃容道:“你有话请说吧。”
“很好。”他阴阴恻恻凝瞥他一眼,接着道:“你不是屡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