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笑道:“吴掌柜,你的家在湖南?”
“是啊!湖南岳阳,那儿有座岳阳楼,可比我这破店雄伟多了,有位大儒范文正公还作过一篇文章……”
夏志昌高兴地道:“老师父教我念过那篇文章,真好,尤其是那两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真是圣贤怀抱,豪杰心胸!”
吴长胜眼中发光道:“可不是吗?我们家乡人最佩服这位大贤了,他的这篇传世杰作,还刻石勒碑,留在岳阳楼畔呢,客官,你在塔拉尔宫居然也读汉文……”
“是的,都是老师父教的,他教我练功、读书。”
“珠玛活佛也会汉文?”
“会!他的汉文根底很深,也会说汉语,我的汉语就是他教的,他跟我说话都用汉语……”
王胖子在一边直生气,他一心想跟夏志昌攀交,可是夏志昌对他始终不假辞色,倒是跟他素来最讨厌的吴老头儿谈得很投机,不过他也有点高兴,因为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了很多情况,用以确定这个夏志昌是否就是他们所要狙杀的对象。
可是他们对塔拉尔宫的谈话却又打住了,不再继续下去,使得王胖子又忍不住插口问道:“小兄弟,听说珠玛大喇嘛最讨厌汉人,他怎么会说汉语呢?”
夏志昌一回头:“你是听谁说的?”
“这……大家都这么说,此地的人也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也是汉人,他对我就很好,而且我看见他对别的汉人也很好。”
“塔拉尔宫中还有别的汉人吗?”
夏志昌的目中突露神光。逼视着王胖子:“王老兄,你问这个干嘛?”
王胖子连忙道:“不干嘛!小兄弟,你别多心,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因为你说他对别的汉人也很好……”
夏志昌道:“王老兄,你是在这条路上做生意的,应该知道禁忌,对塔拉尔宫的事,你最好少打听,老师父并不一定讨厌汉人,却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做坏事的人,还有一种就是对塔拉尔宫问长问短的人。”
王胖子缩了脖子,挨了一顿没趣,心里对这小伙子恨到了极点,他已经决定,不管这小子是否正点子,也要做翻了他。为了他身边那些金珠宝石,也不能放过他。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忍不住朝那口皮袋子望去,一半的地方还是鼓鼓的,桌上只倒了一半出来,却已宝光耀眼。以他的眼光估计,那一袋玩意儿,价值总在十几二十万左右,如果弄到了手,连那笔生意都可以不理了,总共才一千五百两银子,跟这简直不能比。
吴长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您看,我光顾着说话,忘了给您去弄菜了,怠慢!怠慢!您请先喝茶,我这就去弄菜。”
他替夏志昌斟了一碗茶,一股清香扑鼻,王胖子闻得喉头直生唾沫,他是个很爱享受的人,却又舍不得花钱,因此在这边陲的高原上,米珠薪桂,样样东西贵得惊人,他能将就的地方就马虎过去算了。
今天像这种不花钱的机会,能喝壶好茶,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他决心要多灌几杯。
那知道吴长胜竟像忘了他这个人似的,在后面添火剁肉,不像是泡茶的样子,他忍不住了:“吴老头,怎么我的茶没泡出来呢?”
吴长胜探头出来道:“对不起,王老大,我正在忙着,没空招呼你,茶在大吊子里,我早上才砌的,大概还热着,你自己倒一下吧!”
“什么,要我喝那种茶,跟马尿似的,那是五个铜子儿一大块的茶砖,也能下咙喉!”
“王老大,以前你喝的也是那种茶,你从来也没嫌弃过,还直夸说又香又醇呢,怎么今儿娇贵起来了?”
“以前我吃的是一个角子的菜,今天可是整整一两银子的桌菜,自然可以要求好一点。”
“你要喝什么样的茶?”
“你这儿还能有什么好茶,就像刚才你泡出来,倒给小兄弟的那一种。”
“对不起,王老大,那是我的私人体己茶,茶叶是从内地托人带来的,我自己也舍不得喝,是专为奉敬客人喝的,因此你只好委曲点。”
“难道我不是客人?”
“你只是吃茶的客人,可不是付钱的客人,我这儿只得那一把茶壶,所以有个规定,凡是做东付钱的主人,可以享用一壶好茶,其他人只有将就了。”
王胖子气往上冲,一拍桌子叫道:“这是什么规矩?”
“打从六年前,我开了这家岳阳楼就是如此了,大家都知道,王老大,你从没做东请过客,所以不清楚。”
王胖子只有闷了满肚子的气,咕噜着道:“像你这种开店的,不关门才怪。”
他是低声说的,偏巧吴长胜在里间就听到了,嘻嘻的笑了一笑说:“王老大,这你可说对了,我是准备开今儿一天,打明儿起收店不干了!”
王胖子倒是一怔:“你不干了?”
吴长胜在里间一面炒菜,一面回答说:“是的,我不干了,这可是你劝我的,我已经是六十靠边儿的人了,孤老头子一个,在这儿混上个五、六年,多少也攒下了几个钱,我又没儿没女,要那么多的钱干啥,倒不如趁着现在身子还硬朗,回到家乡去,有命吗?说不定还能讨房媳妇,生个一儿半女的!”
王胖子冷冷一笑:“吴老头,你倒是真好算计,人老心倒不老嘛!”
吴长胜叹了口气:“不行喽,不但是人老了心也老了,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不会老的,黄澄澄的金子也不会老的,只要有钱,就不怕娶不到黄花大闺女。”
王胖子差点没笑出来:“你还想娶个黄花闺女?”
吴长胜的声音听起来挺认真的:“怎么不想,我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到现在还没有娶过亲,因此我一定要娶个黄花大闺女做老婆。”
“有人肯嫁给你吗?”
“凭我这份人材,自然是没多大指望,可是凭我身边的钱,买也能买上几个来,我挑一个最俊的做老婆,其他的就做丫头,风风光光的活他几年。”
王胖子听了虽然满肚子不服气,却也没有法子去反驳他,因为这是事实,近几年来,内地好几个省在水旱饥荒,什么都贵,就是人贱,五、六两银子就能买到个黄花大姑娘了。
那倒不是说人已经到了可以公开买卖的程度,而是有些父母实在无计维生,把女儿卖给人家,至少可以过免于饥饿的日子而活下去。
王胖子可又不甘心就这么顿住,想想又问道:“吴老头儿,你有多少钱,敢这么个挥霍法,又想讨老婆,又要买丫头的?”
吴长胜刚好端了两盘子炒腊肉出来,一盘放到夏志昌面前,另一盘放在王胖子那张桌上去,笑笑道:“王老大,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俗语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老大也问得不上路。不过,王老大,你在这儿做买卖也有个四、五年了,应该知道这儿赚钱容易,只要不狂嫖滥赌,总能落下个千儿八百的。”
王胖子只有在鼻子里哼了一哼,吴长胜不理他。又到夏志昌面前笑道:“客官,不!我还是称你夏少爷吧,听说你是到西宁去。”
夏志昌道:“是的,我实际是要到平戎驿去找一个人,那是在西宁过去的一个镇落。”
吴长胜道:“不错!出了西宁四十来里,就是平戎驿,那里虽说跟这儿一样也是一个镇,可比这儿大多了,有几百上千户人家呢!”
夏志昌高兴地道:“吴掌柜的到过那儿了?”
吴长胜笑笑:“我们从内地来的,一定要经过那儿的,因为就是这一条路,不过我倒是还要在那儿落脚两三天,我有个朋友在那儿开豆腐店,上半年他还托人捎信来,劝我把店子给收了。”
夏志昌道:“话也是,叶落归根。你这一大把年纪的,何必还飘落异乡呢,既是后半世的生活有了着落,你也是该回去享享福了。”
吴长胜笑道:“可不是吗?夏少爷,您若是不急,就请在这儿留上一晚,我收拾一下,陪你一起上路。到了平戎驿,也可以托我的朋友代你找一找你要找的人,他在那儿已经十几二十年了,人头儿熟得很。”
夏志昌高兴地道:“那好呀,我的事情虽然很急,但是等个一天是没关系的,因为我也要准备一下,听说到西宁还远得很!”
吴长胜道:“远着呢,可真说得是迢迢千里,青海这地方太荒凉了,往往一走几百里不见人烟,少爷你大概就是这么随身一个小包袱吧!”
夏志昌道:“是的,就是一个随身小包袱,老师父要我下来再置备。”
吴长胜道:“既是我们结伴同行,少爷就不必置备什么了,车子牲口我都有,那是到别处去采办粮食的,连你的衣服我都有,我出来时,置好几套新衣服。还放在箱子里呢!来到这儿,开了这家店子,整天都是油腻腻的,根本就穿不着。”
“那怎么行呢?我怎么能要你的衣服!”
吴长胜道:“这有什么关系,夏少爷,不是我要跟您客气,有您一起走,在路上我也放心得多,一则是有个伴儿,再者,你是从塔拉尔宫出来的,手底下总还来得两下子吧。”
夏志昌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师父说我还过得去了,否则他不会肯放我下来的,我在宫中的时候,跟那儿的师兄们过手,从来也没有失败过,现在一个可以打他们六个了。”
吴长胜讶然道:“那可真了不起了,塔拉尔宫中的十八飞龙铁罗汉,听说是塞外的无敌好汉。去年西藏布达拉宫的喇嘛来切磋,全部落败而归,您一个人能打六个,那还得了吗?”
夏志昌笑道:“我们只是互相过手,不会太认真,所以我才能胜,真正要是拚命对搏的话,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对搏跟过手是不一样的。”
“这个我可不懂,但是我知道您的功夫很不错就是了,我们上西宁去,这一路上很荒凉,也很不太平,所以搭着您这么一位高人同行,我可是放心了!”
王胖子道:“这位老弟,你别听吴老头儿信口胡说,从西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