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吵些什么?”马光祖见他殭尸一般的相貌,一直暗自害怕,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作声了。
当晚六人就在石屋中安睡,地上冷冰冰的就是一块石板,别说被褥,连草席蒲团之类也没半件。各人只觉这谷中一切,全是十分的不近人情,尼摩星道:“金轮老兄,你是咱们六人的头脑,你说这谷主是什么路道?是好人还是歹人?明儿咱们给他客气客气呢,还是打他个落花流水?”法王笑道:“这谷主的路数,我和诸位一般,也是难以捉摸,明日见机行事便了。”尹克西低声道:“这四个绿衫弟子的武功已是如此,谷中自然更有高手,明日大家可务须小心在意,只要稍有疏忽,六人一齐陷身此处,那就不妙之极了。”他平日嘻嘻哈哈,其实极工心计,一切想得甚是周到。马光祖还在唠唠叼叼的诉说饭菜难以下咽,就没将他一句话听在心中。杨过道:“你明日不小心行事,给他们抓住关一辈子,整日价喂你清水生米……”马光祖大吃一惊,忙道:“好兄弟,我听,我听。”
这一晚众身处险地,都是睡得不大安稳,只有马光祖却鼾声如雷,惊天动地。杨过一早醒来,走出石屋,四下一望,昨晚是夜中没看得清楚,原来四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实是个生平极为罕见的美景之地。他贪玩风景,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他转了两个弯,见那绿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见他过去,招呼道:“你醒得好早,请用早餐吧。”说着在树上摘下两朵花,递给了他。
杨过顺手接过花来,心中却在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只见那绿衫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杨过学着她也这样吃了几瓣,只觉花瓣有点淡淡的甜味,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觉不舍,说是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他细看那株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玫瑰而更香,如茉莉而增艳,他不识其名,问道:“这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世上原不多见。你说好吃么?”杨过道:“上口很甜,后来却苦了。”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又去摘花。他眼见枝上有刺,落手很是小心,岂知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他手指刺出了几滴血。说也奇怪,那花树树干就似棉纸一般,鲜血滴在树身,立即吸得影踪不见。
那绿衫女郎道:“我听爹爹说道,这情花最爱的就是人血,你这几滴血吸进了体内,保管它的花儿开得加倍娇艳芬芳。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你说奇怪么?”杨过首次听到“绝情谷”三字,道:“为什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脱俗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晓其中道理。”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并肩而行。杨过鼻中闻到一阵阵幽香,又见道旁纯白的小鹿来来去去,极为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猛地想到:“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姑姑,我真愿终老是乡,永世不出谷去了。”刚想到此处,手指上被刺之处突然剧痛,这几下苦楚来得极是厉害,宛如胸口蓦地里给人用大铁锤猛击几下,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杨过给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给情花的小刺刺痛了,三天三晚之内不能动相思之念,否则苦楚难当。”杨过大奇,道:“天下那有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一字,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大概这花儿有这几株特色,人们才给它这个名儿了。”杨过道:“那干么三日三晚之内不能……不能……相思爱慕?”他究属年轻脸嫩,说到“相思爱慕”四字,脸上又是一红。
那绿衫女郎却是全不在意,神色自若的道:“爹爹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个人动了情欲之念,不但血行加速,而且血中生出一种不知什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种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杨过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将信将疑,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那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虫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杨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的长得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
杨过听了这番话,心想:“也说的虽是情花,但每一句都是指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他心中一想到小龙女,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右臂抖了几下,这才知那绿衫女郎所说果然不虚,那女郎见了他这等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在她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泛红,甚是娇美,杨过笑道:“古时周幽王峰火戏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为的是求一位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年轻天真,给杨过这么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杨过见她一直冷冰冰的,心中总是存着三分忌惮,此时这么一笑,二人之间的生分隔阂,登时去了一大半。杨过又道:“唉,世人皆知美人一笑的难得,说什么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其实美人另有一样,比笑更是难得。”那女郎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是什么?”杨过道:“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大的缘份,要见她嫣然一笑,那便须祖宗积德,自己还得修行三世……”他话未说完,那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杨过仍是一本正经的续道:“至于要美人亲口吐露芳名,那真须祖宗十八代广积阴功了。”
那女郎道:“我不是什么美人,这谷中从来没一人说过我美,你又何必取笑?”杨过长叹一声,道:“唉,怪不得这山谷叫绝情谷。但依我之见,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那女郎道:“改什么名字?”杨过道:“应该称作盲人谷。”女郎奇道:“为什么?”杨过掉一句文道:“不知西施之美者,无目者也。你这样美丽,他们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
那女郎又是格格娇笑,其实她容貌虽也算得上等,但与小龙女比固然远为不及,较之程英之柔、陆无双之俏,似亦微见逊色,只是她清秀脱俗,不食烟火,自有一般清灵之气。她一生之中确是无人赞过她的美貌,因她门中所习的功夫极重克己节欲,近乎禅门,各人相见都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旁人心中纵然觉她甚美,决无那一个敢宣之于口。今日忽遇杨过,此人生性跳脱。越是见她端严自恃,越是要逗她除却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神态。那女郎听了杨过之言,心中自是十分喜欢,笑道:“只怕你自己才是瞎子,将一个丑八怪看作了美人。”
杨过板着脸道:“我是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过要使这山谷之中太平无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女郎又感奇怪,问道:“为什么?”杨过道:“古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其实是写了一个别字。这国字非国土之国,该当是山谷之谷。”那女郎微微弯腰,笑道:“多谢你,别再逗我了,好不好?”杨过见她腰肢袅娜,上身微颤,心中不禁一动。
想一个少年男子站在一个美貌少女身旁,见她神态娇柔,偶尔心动,也是人情之常,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手指尖上却又一阵剧痛。
那女郎见他连连挥动手指,心中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说话,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人。”杨过道:“冤枉啊冤枉,我为你痛手,你却来怪我。”那女郎满脸飞红,突然向前急奔。
杨过一言出口,心中已是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但不规不矩的坏脾气何以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要知郭靖当年痴恋黄蓉,对别个女子再不丝萦怀,这是他天性淳厚使然。杨过身上却带了三分父亲的轻薄无赖,虽说并无恶意,然和每一个美貌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那女郎奔出十余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笑道:“若是一个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十恶不赦,贻祸子孙了。”杨过一笑,走近身去,笑道:“既然我心中当作美的,你说成是丑的,那么你说我祖宗积恶,实是我上代好事做得太多。且看积善之家,是否真的必有余庆。”他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女郎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第二个说,更不许在旁人面前叫我。”杨过伸了伸舌头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绝子绝孙么?”
这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爹爹复姓公孙……”她总是不肯直说已名,要绕个弯儿,杨过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什么?”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给她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叫作绿萼。”杨过赞道:“果然名如其人,洵美且异。”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跟他又亲密了几分,道:“待会爹爹要请你相见,你可不许跟我笑。”杨过道:“笑了便怎地?”绿萼叹道:“唉,若是他知道我对你笑过,又知道我将名字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