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说道:“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杨过道:
“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杨过知她见怪自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全愈,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心中想到什么,口中便说什么,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黄蓉更感奇怪,一时不便多说什么,只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要害郭靖,心中惭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好好休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若是不能力敌,即用智取。”她转头向小龙女说道:“龙姑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小龙女道:“他……”原来自杨过回进襄阳之后,小龙女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受到若何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我跟你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头向杨过嘱咐了几句,这才跟黄蓉出房。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杀我夫妇,是不是?”
小龙女虽然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是用言语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岂知黄蓉料事如神,摸准了她的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么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上忽生红晕,更是料得定了,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喜欢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小龙女给她说中,不能谎言欺骗,半晌不言,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什么?”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侠回来?他和金轮法王他们约好,是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侠的。”
黄蓉一听心中暗暗吃惊,她猜到杨过心中存有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古人勾结,当下不动声色,装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侠对他推心置腹,义气深重,到得临头,却又不忍下手。”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至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既然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罢啦。我早知他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倏忽之间,黄蓉脑海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间,甚是凄苦,顺口安慰她道:“过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他受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哽咽道:“他……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说什么将养几日?”黄蓉一惊,道:“什么七日之命?
你快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小龙女缓缓摇头,但终于将水仙幽谷中之事,逐一说了出来,杨过怎地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给他服半枚绝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郭靖黄蓉回报,才给他另服半枚,又说那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丹,才能救得杨过的性命。
黄蓉越听越是惊奇,万想不到裘千里、裘千仞兄弟竟还有一个妹妹子裘千尺,酿成了这等的祸端。小龙女简略的述说完毕,说道:“他屈指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杀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什么的,那全不用理会。”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力护郭靖,其实等于自戕,此种舍已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她缓缓站起,在空中彷徨来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因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己虽安慰杨过言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殊乏良计。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是痴恋杨过,黄蓉的心儿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个给了女儿,此时她心中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与芙儿平安。”斗地想起:“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能?”当下转身慨然说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可肯依从么?”小龙女一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什么?便是比死再难十倍……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泄漏,连过儿也不能给他知道,否则那便不灵了。”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郭大侠,待危难一过,我将我首将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小龙女一怔,尚未明白她言中之意,道:“你说什么?”黄蓉柔声道:“你爱过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只是她平安无恙,你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
这几句正说中了小龙女的心事,她一面点头,一面说道:“是啊,你怎知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因为我爱自己丈夫,也是如你一样啊。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爱子女之心,并未逊于夫妻之情。我只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好好的,其余的我还希罕什么?”
小龙女沉吟未答,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能打退金轮贼秃。过儿曾数次舍命救我夫妇,我便一次也救他不得?那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到三日,便能赶至绝情谷去。我跟你说,那裘千里与杨康全是我一人所伤,与郭大侠绝无干系。裘千尺见了我的首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药给与过儿。此后你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自是上策,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合籍双修,我也是一般感激。”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也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龙女近数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郭靖黄蓉,好救杨过的性命,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的过意不去,只是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黄蓉还待细细跟她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那儿?语声之中甚是惶急。”黄蓉吃了一惊,道:“芙儿,什么事?”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扑在母亲怀里,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皱眉道:“又怎么啦?”郭芙哽咽着道:“他……他哥儿俩,到城外打架去啦。”黄蓉大怒,厉声道:“打什么架?也兄弟俩自己打自己么?”郭芙极少见母亲如此发怒,心中甚是害怕,颤声道:“是啊,我叫他们别打,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听,说……说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们……他们说只回来一个,输了的便是不死,也永不回来见……见我。”黄蓉越听越怒,心想大敌当前,满城军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这兄弟俩还为争一个姑娘,竟尔自相残杀。
她怒气冲动胎儿,登时痛得额头见汗。低沉着声音道:“定是你在中间捣乱,你跟我详详细细的说,不许隐瞒半点。”郭芙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脸上微微晕红,叫了声:“妈!”小龙女记挂杨过,无心听她述说二武相争之事,于是告辞出来,径往杨过房中,一路默默琢磨黄蓉适才的言语。
郭芙等小龙女一走,道:“妈,他们到蒙古营中行刺忽必烈,失手被擒,累得爹爹身受重伤,全是女儿不好。这回事女儿再不跟你说,爹妈不是白疼我了么?”于是将武氏兄弟如何同时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们去立功杀敌以定取舍之事,向母亲说了一遍。黄蓉满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只是向女儿恨恨的白了一眼。郭芙道:“妈,你教我怎么办呢?他哥儿俩各有各的好处,我怎能说多喜欢谁一些儿?我教他们杀敌立功,那不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么?谁教他们这等没用,一出去便教人家拿住了。”黄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强,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杨过呢?他又大不了他们几岁?怎地又斗法王又闯敌营,从来也不让人家拿住?”
黄蓉知道女儿从小给自己娇养惯了,她便是明知做错了事,也要强辞夺理的辩解,于是也不追问过去之事,说道:“放回来也就是了,干么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妈,这是你不好,因为你说他们是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一怔,道:“我几时说过了?”郭芙道:“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适才霍都来下战书,你叫他们擒他,反被点了穴道,你便怪他们脓包。”黄蓉叹了口气道:“艺不如人,那有什么法子?‘好脓包的徒弟’这句话,是霍都说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争辩,也就是默认。他二兄弟愤愤不平,说啊说的,二人自己争执起来,一个埋怨哥擒拿霍都时出手太慢,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二人越吵越凶,终于拔剑动手。我说:‘你们在襄阳城里打架,给人瞧见了,那成什么样子?再说爹爹身上负伤,你们气恼了他,我可得跟你们拼命。’于是他们说:‘好,咱们到城外打去。’“黄蓉沉吟片刻,道:“眼前千头万绪,这种事我也理不了,他们爱闹,由得他们闹去吧。”
郭芙搂着她脖子道:“妈,若是二人中间有了损伤,那可怎生是好?”黄蓉怒道:“他们若是杀敌受伤,这才要咱们牵挂,他们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该。”郭芙见母亲神色严厉,与平时纵容自己的情状大异,不敢多说,掩面奔出。
这时天将黎明,窗上已现白色。黄蓉独处室中,虽然恼怒武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