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淡然道:“你自己知道,断龙石一闭,墓门再不能开。”李莫愁手臂一伸,揪住她胸衣,厉声道:“你骗人!”小龙女仍是不动声色,说道:“师父留下的玉女心经就在那边,你要看,尽管去看。我和过儿在这儿,你要杀,尽管下手,但你想走出此处,我瞧是不成的啦!”
李莫愁抓住小龙女胸衣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凝神望着她,但见她脸上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气,心知她并非说谎,随即念头一转,道:“也好,我先杀了你师徒俩!”一掌击向她面门,杨过闪身而上,挡在小龙女身前,叫道:“你先杀我罢!”李莫愁手掌一翻,转到了她的胸口,留劲不发,狠狠的瞧着他,说道:“你又这般护着她,你为她死了也是甘心,是不是?”杨过朗声道:“正是!”李莫愁出手奇快,不知怎的一伸手,已将杨过腰中长剑抢在手里,指住他的咽喉,道:“我只要杀一个人。你再说一遍,你死还是她死?”
杨过不答,只是朝着小龙女一笑,此时二人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论李莫愁施何杀手,均不理睬。
李莫愁长叹一声,将剑拋在地下,说道:“师妹,你的誓言破了,你可以出去啦。”
原来古墓派由林朝英创派,当年她单恋王重阳,结果好事难谐,她伤心之余,立下一道门规,凡是得她衣砵真传之人,必须发誓一世居于古墓,终身火下终南山,但有一个例外,若是有一个青年男子,心甘宁愿的为她而死,这一生不下山的誓言就算破了。不过此事决不能事先让那男子得知。因此林朝英认定天下男子都是负心之人,决无一个能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子而死,若是真有此人,那么她后代弟子跟他下山,也自不枉了。李莫愁比小龙女早入师门,原该承受衣砵,但她不肯立那终身不下山之誓,是以后来反由小龙女得了真传。
此时李莫愁听杨过这般诚心对待小龙女,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恼恨,想起陆展元当初对自己的负心,双眉一扬,叫道:“师妹,你当真有福气。”长剑向前一送,径往杨过喉头刺去。小龙女见她真下毒手,事到临头,却也不由得不救,左手一扬,十余枚玉蜂砂掷了过去。
李莫愁双手一点,身子跃起,避开毒砂。小龙女已拉了杨过奔向门口,回头说道:“师姊,我誓言破也好,不破也好,咱们四个命中是要在这墓中同归于尽。我不愿再见你面目,咱们各死各的吧。”伸手在壁角一抹,石门落下,又将四人隔开。小龙女心情激动,一时难以举步,杨过扶着她到孙婆婆房中休息。
他倒了两杯玉蜂浆,服侍小龙女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小龙女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过儿,你为甚么甘愿为我死?”杨过道:“天下就只你待我好,我怎么不肯为你死?”小龙女不语,隔了半晌,才道:“早知这样,咱们也不用回进墓来陪他们一起死啦。”杨过道:“姑姑,咱们想法子出去,好不好?”小龙女道:“你不知道古墓的构筑多妙,我本事再大十倍,也不能再出去啦。”杨过叹了口气。
小龙女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杨过道:“不,在这里我是跟你在一起,外边世界上又没疼我的人。”小龙女以前不许他说“你疼我甚么”,杨过自后就一直不提,这时她心情已变,听了心中大有温暖之感,道:“那么你干么又叹气了?”杨过道:“如姑,我想若是咱们一块儿下山,天下好玩的事真多,有你和我一起,谁也不敢欺侮我啦。”小龙女本来心如止水,她自婴儿之时即在古墓之中长大,师父与孙婆婆从来不跟她说外界之事,她自然无从想象,此时给杨过一提,不由心事如潮,再难克制。
小龙女但觉胸口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待欲运气克制,总是不能平静,不禁暗暗惊异,自觉生平从未经历此境,想必是重伤之后,神功难复,殊不知她身体之中已输入了大量杨过的热血,与她冷静恬淡的性儿大不相符,以至体大纷扰,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她坐在床上运了一会功,但觉浮躁无已,当下在室中走来走去,却越走越是郁闷,当下脚步加快,奔跑起来,杨过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激动,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心中大是骇异。小龙女奔了一阵,重又坐到床上,向杨过望了一眼,但见他面目俊雅,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心中忽然一动:“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们还分甚么师徒姑侄?若是他来抱我,我决不拒绝他,让他紧紧的抱着我。”
杨过见她眼波欲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只道她伤势又发,急道:“姑姑,你怎么啦?”小龙女柔声道:“过儿,你过来。”杨过依言走到床边,小龙女握住他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低声道:“过儿,你喜不喜欢我?”杨过只感她脸上烫热如火,心中大急,颤声道:“姑姑,你胸口好痛么?”小龙女笑道:“不,我心里舒服得很。过儿,我快死啦,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杨过道:“当然啦,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亲人。”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一个女子,待你非常好,你会不会喜欢她?”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变得冰冷,抬头望她脸色,本来晕红娇艳,忽而又回复了从前的惨白。
杨过惊道:“姑姑,我说错了么?”小龙女道:“你若是要喜欢世上别的女子,那就别喜欢我的好。”杨过一转念,笑道:“姑姑,咱们没几天就要死啦,还有甚么女子会来喜欢我。”小龙女嫣然一笑,道:“我当真是胡涂啦。不过我还是爱听你亲口发一个誓。”杨过道:“发甚么誓?”小龙女虽已二十余岁,但一生在古墓中渡过,所以仍是一片天真烂漫,并无世俗儿女子的羞涩之态,坦然道:“我要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儿,若是去喜欢了别人,就得给我杀死。”
杨过笑道:“莫说永远不会有这种事,若是我当真不好,不听你话,你杀我也是该的。”于是依言发誓道:“弟子杨过,这一生就只喜欢姑姑一个人,若是过几天变心,不用姑姑来杀,只要一见到姑姑的脸,弟子就亲手自杀。”小龙女很是开心,叹道:“你说得很好,这么我就放心啦。”她握着杨过的手不放。杨过但觉一阵阵的温热,从她手上传了过来。
小龙女道:“过儿,我真是不好。”杨过道:“不,你一直都好。”小龙女摇头道:
“我以前对你很凶,起初要赶你出去,幸亏孙婆婆留住了你。若是我不赶走你,孙婆婆也不会死啊!”说到这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自五岁开始练功,就不再流泪,这时重又哭泣,心情大动,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一部份劲劲竟然散去。杨过大骇,只叫:“姑姑,姑姑!”
就在这紧紧当口,忽然轨轨几声,石门被人推开,李莫愁与洪凌波走了进来。原来李莫愁潜思推想,一意要找寻逃出古墓之法。她想虽然断龙石已下,但总不成束手待毙,务必要死里求生,此时胆子一大,也不再顾忌墓中到处伏有厉害机关,鼓勇前闯,竟被她连过几间石室,到了孙婆婆房里。杨过挡在小龙女身前,叫道:“你要什么?”李莫愁道:
“你让开,我有话跟师妹说。”
杨过防她使诈,伤害了师父,却不肯让开,道:“你说便是。”李莫愁瞪着眼向杨过望了一阵,叹道:“你这种男子,当真是天下少有。”小龙女忽地走下床来,道:“师姊,你说他怎么啦,好还是不好?”李莫愁道:“师妹,你从未下过山,不知世上人心险恶,似他这等情深义重之人,普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其实这也是她愤激之余的过甚其辞,世上真情的男子原自不少,只是她适逢其会,在情场中伤透了心,就以为天下男子,尽是负心薄幸之辈。
小龙女极是喜慰,幽幽的道:“那么,有他陪着我一起死,也自不枉了这一生。”李莫愁道:“师妹,他到底是你其么人?你已嫁了他么?”小龙女道:“不,他是我徒儿。
他说我待他很好。但到底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李莫愁大是奇怪,摇头道:“我不信。”忽地伸出左手,抓住小龙女的手,右手卷起她的衣袖,但见她雪白的肌肤,殷红一点,那正是古墓派中入门时师父所点的守宫砂,李莫愁暗暗钦佩:“这二人在古墓中耳鬓厮磨,居然能守之以礼,她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处女。”当下卷起自己衣袖,但见一点守宫砂也是娇艳欲滴,两条白臂傍在一起,煞是动人,不过自己是无可奈何才守身完贞,师妹却是有人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幸与不幸,可是大相径庭了。想到此处,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龙女道:“你有甚么话要跟我说?”李莫愁本意是要羞辱她一番,说她勾引男子,败坏师门,但此时已无言可说,沉吟半刻,说道:“师妹,我是来向你陪不是啦。”小龙女大出意外,她素知这位师姊心高气傲,决不肯向人低头,现在居然能出口道歉,不知她有何用意,当下淡淡的道:“你做你的事,我干我的,各行其是,那也不用陪甚么不是。”李莫愁道:“师妹,你听我说,我们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气之事,乃是有一个真心的郎君。古人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那是不用说了,这位少年待你这么好,你是甚么都不欠缺的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我确是很喜欢啊。他永远不会对我负心的,我知道。”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着道:“那你也该当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才是,须知软红十丈,欢乐之事无穷呢。”小龙女抬起头来,出了一会神,轻轻道:“是啊,可惜现下已经迟了。”李莫愁道:“为甚么?”小龙女道:“那断龙石已经放下,纵然师父复生,咱们也不能出去。”李莫愁低声下气,费了一番唇舌,原盼引起她求生之念,凭着她对古墓地形的熟习,找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