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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只教他读书,不传他武功。盼他将来成为一个深明义理,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我将芙儿敨他,也是心满意足的了。”郭靖道:“蓉儿,你事事比我聪明,想得原很周全,但咱们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着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么?你说她会尊重过儿么?我瞧啊,这样的夫妻一定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顺,是因为你武功胜过我啦。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试比试。”郭靖笑道:“好,黄帮主,你划下道儿来吧。”只听拍的一声,大概是黄蓉在郭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不理过儿,武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而特跳,杨过虽事不关己,却也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来的,要待面临大事,孰优孰劣,才有分晓。”
他声调转为十分柔和,道:“好,芙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也还不算太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当安排,咱们做父母的完全不用操心。你教导鲁长老时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得你气息纷乱,不能调匀,很是为你担心。我找过儿去,跟他谈谈。”说着捏一捏她的手,向来路回去。
黄蓉坐在石上调匀一会呼吸,才招呼鲁有脚过来,试演棒法。这时鲁有脚已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尽数学全,只是如何用的诀窍,却未领会,黄蓉于是耐着性子,一路路的解释给他知晓。
那打狗棒法的招数固然奥妙,而诀窍心法,尤其神奇无比,否则小小一根青竹棒儿,怎能成为丐帮镇宝之宝?以殴阳锋如此厉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黄蓉化了将近一个月功夫,将招数传授了鲁有脚,此时把口诀和变化读了几遍,叫他牢牢记住,说到融会贯通,神而明之,那是与各人的资质天才有大关连,不言语中所得传授得了的。
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听得索然无味,什么封字诀如何,缠字诀又怎样怎样,第十八变可以怎样转为第十九变,而第十九变又如何演为第二十变,怹们几次要想溜下树去,却又怕被黄蓉发觉,只盼她早些说完口诀,与鲁有脚一齐走开。那知黄蓉预定今晚在英雄宴中将帮主之位传给鲁有脚,有心将棒法口诀一齐传完,若是他日后不懂,宁可慢慢再教,总之是遵依历代帮主所定的帮规,使鲁有脚在接任帮主之时,已然学会打狗棒法。
因之说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说完。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兼之年纪已老,记忆力减退,一时之间那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记得难以周全。
黄蓉自十五岁与郭靖相识,对资质迟钝之人相处已惯,因之鲁有脚记心不好,她倒也并不生气。苦在帮规所限,这口诀心法必须以口相传,决不能录之于笔墨,否则写将出来,让他慢慢读熟,倒可省却不少心力了。这其间可就便宜了杨过,当日洪七公受伤之后,在华山绝顶与殴阳锋比武,曾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授了杨过,叫他演给殴阳锋观看,只是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他只道杨过纵然学会招数,不明心法,实无半点用处,并未犯了帮规,那知阴错阳差,他竟在此处原原本本的尽数听到。杨过的天资高出鲁有脚百倍,只听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记住,鲁有脚却兀自颠三倒四的背诵。黄蓉二次怀孕之后,某日修习内功时偶一不慎,伤了胎气,因是大感虚弱,这日教了半天,颇觉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养了一会神,叫道:“芙儿,儒儿、文儿、过儿,一起都给我滚下来吧!”郭芙等四人大吃一惊,都想:“怎么她不动声色,原来早知道了!”郭芙笑道:“妈,你真有本事,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使一招“乳燕投林”,轻轻跃在她的面前。武氏兄弟跟着跃下,杨过却慢慢爬下树来。
黄蓉“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功夫,也想偷看来着?若是连你们几个小贼也知觉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中了歹徒埋伏。”郭芙讪讪的有些难以为情,但自恃母亲素来纵容自己,也不怕她责骂,笑道:“妈,我拉了他们三个来,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那知道鲁长老使的一点也不好看。妈,你使给我瞧瞧。”黄蓉一笑,从鲁有脚手中接过竹棒,道:“好,你小心着,我要绊小狗儿一交。”郭芙全神留心下盘,只待竹棒伸来,立即上跃,教她绊之不着。黄蓉竹棒一晃,郭芙急忙跃起,双足离地半尺,刚好棒儿一绊,轻轻巧巧的倒了。
郭芙跳起身来,大叫:“我不来,我不来。是我自己不好。”黄蓉笑道:“好吧,你爱怎么就怎么着。”郭芙摆个马步,稳稳站着,转念一想,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两个在我旁边,也摆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稳,郭芙伸出手臂与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当真是稳如泰山,说道:“妈,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龙十八掌,那才推得动咱们。”
黄蓉微微一笑,一棒往三人脸上横扫过去,势挟劲风,甚是峻急。三人急忙仰后闪避,这么一来,下盘扎的马步自然松了。黄蓉竹棒回带,用个“转”字诀,在三人脚下一掠,三个儿立足不稳,一齐扑地跌倒。总算三人武功了得,上身微一沾地,立即跃起。郭芙道:“妈,你这个仍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不来。”黄蓉笑道:“适才我传授鲁长老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那一诀是用蛮力的?你说我这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那不错,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只要能把高手骗倒,那就是胜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这一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拼,用不着使巧劲诈着。可是要练到这一步,天下能有几人能够?”
这一席话只把杨过听得暗暗点头,郭芙等三人虽然懂了,却并未领悟言语中的妙旨,黄蓉又道:“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异的功夫,它卓然自成一家,与其余任何各门各派的功夫均无牵涉。单学招数,若是不明口诀,那是一点无用,凭你绝顶聪明,只怕也难以自创一句口诀,以之与招数相配,但若知道口诀,非我亲传招数,也只记得什么绊劈缠戳的八个字而已。若是我传授别种武功,未得我的允准,以后可万万不能偷听偷学,知道了么?”郭芙连声答应,笑道:“妈,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学,难道你还有不肯传给我的么?”黄蓉心中爱极这个娇女,用竹棒在她臀上轻轻一拍,笑道:“和两位武家哥哥玩去。过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吧,一时记不全,日后再教你。”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了黄蓉,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着。他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着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时,性儿也是极其怪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嘴里现出一丝微笑,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那知反而累你吃了许多苦头。过儿,你郭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一个极大的心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
你也千万别使他失望,好不好?”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着怜爱之情,不由得大是感动。他是个情感极丰富极脆弱之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抚着他的头发,轻轻说道:“过儿,我什么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欢喜你爹爹,不欢喜你妈,因此一直也不欢喜你。但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体复了原,我把全身武功都传给你。”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着你,我……我……都跟你说。”黄蓉抚着他头发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我就欢喜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吧。”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等大事,自须在大会中明言,一面擦眼泪,一面点头。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不情,豁然消解,说到后来,杨过竟然破涕为笑,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首次胸中感到这般温暖。
黄蓉说了一会话,觉得腹中隐隐有些疼痛,慢慢站起,说道:“咱们回去吧。”携着他的手,缓步而行。杨过觉得该把洪七公的死讯先行禀明,道:“郭伯母,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跟你说。”黄蓉只感丹田中气息越来越不顺畅,皱着眉头道:“明儿再说,我……
我不舒服。”杨过见她脸色灰白,有些担心,只觉她手掌有些阴凉,大着胆子暗自运气,将一股热力从手掌上传了过去。当他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同练玉女心经之时,这种掌心传功的功夫练得极是纯熟。但他怕黄蓉的内功与他所学的力道有冲撞,初时微微传了一点热力过去,后来觉得通行无碍,这才增加内力。
当郭靖在临安城皇宫内被欧阳锋用蛤蟆功击伤,后来黄蓉在密室中穷七日七夜之力,手掌传功,助他疗伤。此时杨过手掌传功,也是这个道理。黄蓉感到他传来的掌力绵绵密密,与全真派内功全然不同,但柔和融合,实不在全真高手之下,不由得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她逆转的气息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心中甚是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