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兮兮的人便是那真正的魔教教主清流辉。他自凌云盟一战后,便失去了踪影。偶然一次于街市中见到了恢复原貌的兮兮,瞬时惊为天人,因为兮兮的长相几乎与斯兰无二。而据斯兰生前所说,雪颜族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此女莫非是他的妹妹?然而年纪看起来又不太像。
心中揣着这些疑问,他一直暗中查探着此姝的行踪。然而之前她有溪云阁主斐墨相伴,后来又出现一对神秘的夫妇时刻保护,那男子一看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将此女看得很紧,让他无从下手。正好今天有一堆人搅和了进来,他趁机将她掳了来。近看,他更加肯定了她与斯兰是有着联系的。那天真无邪的神情,简直与斯兰一模一样!他那颗跟着斯兰一起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看着这张与斯兰一模一样的脸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清流辉心中难以自抑地泛起疼惜。“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轻声说道,并微微松开对她的挟制。
然而她却只是瞪视着他,并不开口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可识得斯兰?”清流辉不以为意,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二丫,继续柔声问道。兮兮见他对二丫大毛如此动粗,不满地对准他的脖子,用力咬了一口。清流辉哪里想到她说咬人就咬人,不免吃痛地松开了挟住她的一只手,只单手擒住她,兮兮便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正在此时,独孤岸飞身而至,低喝一声:“放开她。”挑剑从右侧攻向清流辉,清流辉正好右手抓着兮兮,见独孤岸的剑锋气势汹汹而来,只好放开了兮兮,转而迎敌。兮兮趁机赶紧跑过去查看大毛二丫的伤势。还好大毛结实,二丫毛厚,看起来无甚致命之伤。她抱住二丫的头,紧张地看着与清流辉缠斗在一起的独孤岸。
“阿岸,加油!打死坏蛋!”兮兮在心里狂叫着,无奈她现在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行动表示她对独孤岸的支持。可怜的二丫,大头完全被兮兮当做了发泄紧张情绪的工具,整个儿被揉得变了形,凄惨无比。
独孤岸一剑当先,一剑断后,光影纵横如落叶纷飞,几个起落之下,剑气如虹一般直直射向清流辉,清流辉见势身子一偏,躲过了独孤岸的猛击。独孤岸毫不气馁,飞身纵起,数朵剑花挽起,正面对着清流辉连挑数下,清流辉甩袖一挡,“刺拉”几声闷响,他的袖子生生被削断好几截。
兮兮见独孤岸占了上风,激动地鼓起掌来,二丫的头总算躲过一劫。
清流辉后退了几步站定,目光如炬,怒气腾腾,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身手不凡。哼哼冷笑两声,下一刻,他挥掌如雨,整个身形包围在重重掌影之中,凌厉的掌风呼啸席卷独孤岸而去,竟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清流辉一反初时被动挨打的颓势,变幻莫测的连环掌竟将执双剑的独孤岸逼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过眨眼之间,便从重重掌影中倒飞而出连退数步,最后竟有些站立不稳,靠着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怎么回事?难道他的武功还没有恢复?
独孤岸沉重地呼吸着,血气不断向上翻涌,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腔而出。他没想到,此人的掌风里,竟是带了毒的!
眼前影影绰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兮兮见独孤岸受创,张开嘴无声大叫着“阿岸”,旋即向他跑了过去。而就在此时,清流辉重重出掌,打算给予独孤岸致命一击,眼见兮兮扑了过来挡在独孤岸面前,心中一凛,勉力想撤回掌,却已然来不及。
萧笑生和唯音追过来,正好目睹那强劲的掌风往兮兮身上毫不留情地扫去,萧笑生夫妇情急之下,同时大叫一声:“兮兮!”
这一声大喊,唤醒了独孤岸残留的一丝清明,听见那熟悉的名字,身体比脑子反映得更快,于千均一发之际,将兮兮一把抱入怀中,转了个身,后背直接迎上那凌厉的毒掌!
“嘭!”
核桃碎末漫天飞舞……
梦,非梦
独孤岸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不断地转换着场景,他的灵魂仿佛飘在了半空中,孑然独立地看着许多过往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像只小猴子一样从后面敏捷窜上来挂在他身上的小人儿总是面无表情,声音却永远愉悦清脆,她最喜欢叠着声接连叫他“相公相公”,他不理她,她才会搔搔脸,改口唤他“阿岸阿岸”;
第一次见面,她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对他说:“做我相公好不好?”
他不理她,她便成天缠着追问他的名字,甚至胆大包天地踏着二丫的身子攀上他的窗户,还给他取了那么个可笑的昵称――“阿岸”;
离开聚云县时,她圆睁的大眼里写满控诉,扯住他的袖子摇来摇去:“阿岸,你要丢下我吗?”
招亲大会上,她喷着鼻血在人潮里努力地游向他,雀跃地七手八脚缠上他的身体,继而霸道又坚定地对县令小姐宣告:“阿岸是我的相公!”
风凌波看不惯他,挖他墙角怂恿她放弃他,她却一脸认真地说道:“阿岸很好的,我喜欢阿岸。”
路上不慎摔得嘴啃泥,她只会把小脸绷得紧紧地,动作缓慢地眨着眼睛,看起来就像可怜巴巴却又倔强的小狗,揪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撒娇着让他给她擦鼻血;
看到风凌波与黎湛亲热,她也想与他亲近,于是偏着脑袋瓜嘟着小嘴满院子追着他跑:“阿岸阿岸,我也要亲亲!”
他给她买了糖果、新衣裳,她便高兴地举着手朝他扑抱过来,整具娇躯贴进他怀里大声嚷嚷:“阿岸阿岸,你真好!”
看到湖里交颈缠绵的鸳鸯,她可爱地托着小腮帮子甜腻腻地与他商量:“阿岸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像这两只鸭子一样!”
一重重一幕幕,好像都带着甜甜的糖果香,在梦中将他环绕,让他忍不住想从心内开始微笑。
兮兮最后离开他的模样,没有眼泪。因为她不会哭泣。
她只是瞠大眼,努力地看着他,似乎想用力看清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上一般。黑如墨石的眸子,染上轻雾,仿佛在迷惑地问着他,或许也是问她自己——
为什么?
梦里有风,呼呼作响的声音,混着树梢叶子摇曳沙沙,拂过身前惊慌摇搡着他的人儿那洁白无瑕的发丝,像在耳边呢喃。
阿岸阿岸,你不要睡了,快点醒过来。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的表情是那么害怕无助,眼睛里盛满忧虑悲伤,却没有眼泪。
她还是不会哭呵。
梦中的她变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雪颜白发,晶眸紫瞳,美丽得恍如下凡仙子。但是他肯定,这个永远学不会怨恨的女子,就是她。他的兮兮。
她的发,为何变成这样?
她的脸,为何如此透明?
她的眸,为何装满忧郁?
他不知道,他竟让她如此难过。
梦中的他,似乎怎么也挥不去那噬心的悔意。
他总是背对着她。
他总是对她冷冷清清。
他总是对她不理不睬。
最后,还暴戾地赶走了她。
然而尝尽思念的苦,他不得不承认:失去她,他很痛很痛。
她总是浮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深深成印。
曾经在某一天,到处都找不到她时,苦苦等待,她也没有回来时,他想过放弃。
他伤她如此之重,她怎会再见他?
他伤她如此之深,她怎会原谅他?
他伤她如此之狠,她怎会留恋他?
她已经走了,再不会回来。
放弃她吧,她的世界里,已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原谅。
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她面前?
想到此,他终于停下奔驰数月的脚步,在寂寞的山林中顿足呆立。
数月的焦虑,数月的狂奔,数月的自虐,数月漫无目的的找寻。
就这样停止吗?
当夜,他露宿在山林中,想借用爷爷教授的内功心法获取片刻的宁静,却被胸口源源涌上的抑郁给逼出一口黑血。
心,狠狠地被沉沉的抑郁揪住。
狠狠地痛着。
那种痛,比经脉俱损,武功尽失还要痛很多很多。
他无法平心静气,无法调息,沉沉的抑郁在他的全身乱窜,让他恨不能举剑劈了自己。
腥浓的血味弥漫在鼻间,脑中浑浑噩噩想起来,那日湖边,青青草地上,她初醒来,不顾自己的疼痛,却害怕他受伤,|Qī…shū…ωǎng|那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岸,你是不是也很痛?她这样问他。
兮兮,你呢?你痛不痛?他却没有问出口。
每每想到她,就痛得无法呼吸,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由骨髓深处泛滥上来,明明很痛,又舍不得停止想她的那股执念。
兮兮。
明明想着就这样算了吧,脚步却不听指挥,执拗地离开山谷,继续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找寻。长途奔波的疼痛,老早就忘了,脑子里唯一还记得的,只是她。
他还想要再一次看见她呆呆咧嘴的单调表情,再一次像只小猴子一样双手双脚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再一次听见她甜甜地唤他阿岸阿岸。
想让她,回到他身边。
梦中,有一股温润的力量,穿透他的意识而来。
浅浅的,细细的,几不可闻。
他很专注地听着,很专注地辨认着,终于清晰了,那思念中千回百转的声音。
阿岸,你今天好点了没有?阿爹太坏了,你明明还伤着,他居然说你壮得像头牛!哼,他不给你煎药,我来煎!你不要怕哦,很快会好的!
阿岸,你知道不?我竟然还有一个舅舅!那个打伤你的坏蛋,他说我长得和舅舅一模一样哩。不过他差点杀死你,所以我才不要理他!你放心,他已经被阿爹打跑了,再也不会来的。
阿岸,你现在在我家里哦。我家很大很美,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我好想给你看。你看完了再睡好不?
阿岸,我又来看你了,一个时辰不见,我好想你,你呢?都怪阿爹啦,他想偷喝我的果奶!那是我特意要留下来给你喝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最后两盅都抢回来了,哼,馋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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