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瞎子面色一惊,点点头道:“公子委实眼力如神,瞎子居此几乎二十年,就从未有人察出,即是拙荆小儿也无法知晓,公子是如何察觉的?”
语声甫落,即闻一个爽朗笑声传来,一条身影快步由内迈出,正是五毒堡主申屠宗,趋在唐梦周身前殷殷致问。
寒喧了数句,申屠宗向赵瞎子笑道:“瞎子,你我打赌有没有准儿?”
赵瞎子笑道:“准!准!两位请坐,瞎子去去就来。”抱拳一拱,起身入内走去。
申屠宗目送了赵瞎子一眼,道:“公子说的一点不错,赵瞎子昔年亦是武林内家名手,只因个性偏激,闯荡江湖不免结怨,遇上一双极厉害的仇家伏袭,施展阴毒细小暗器戳中两目,赵瞎子临危不乱,拚死逃出了追袭,找上了兄弟……”
说着赧然一笑道:“兄弟那时尚未掌理五毒门户,偕同赵瞎子恳求李师叔施治,侥幸治好,尚能见一线光明,但仅可瞧清十丈方圆内景物,赵瞎子已是心满意足,兄弟偕同他天涯寻觅仇踪,一年以后恩仇了了,他灰心江湖生涯,来到京城就此卖卜为生,也真难为他了。”
唐梦周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接着又道,“赵先生见到在下时,并不相信在下真为唐梦周。”
申屠宗轻笑一声道:“兄弟隐居其家,他不能不慎重,公子形貌赵瞎子虽然熟知,为防易容假冒,但一见那斑指准保错不了。”
唐梦周道:“两位倒是心细如发。”
申屠宗摇首苦笑道:“不是细心,这四合院龙蛇杂处,兄弟从赵瞎子处闻及有人探听兄弟与李同康师叔行踪下落,无疑是白衣魔头命手下查访……”说着双眉一扬,接道,“公子还不知李师叔亦隐在近处么?”
唐梦周闻言大喜道:“他也来了么?”
“正是!”申屠宗答道:“师叔与兄弟甚少露面,外出时必须易容,等侯的也就是守公子到来。”
说时,赵瞎子与虎儿已双双由后进走来,手提一食盒,在八仙方桌上摆下杯筷,端出热腾腾菜肴,笑道:“寒舍无物款待,命小儿在前门饭庄叫了数味当令时肴,同饮数杯,望勿见却是幸。”
唐梦周道:“初次登门就要叨扰……”
一条人影疾掠而入,现出一青袍老者,正是李同康,笑道:“扰瞎子一顿也并没什么不应该,日后瞎子仰仗公子之处仍多。”
不道他们聚饮之事,且说盛秋霆在他私邸面色阴沉,来回踱步,心头如压着一块铅石般,郁闷难舒。
他接获的噩讯太多了,胸头充满都是拂逆不快,面色铁沉,不显一丝欢愉。
“砰”的一声,盛秋霆关上了书房门,只觉无计可施。
复壁内忽转出一青衣中年文士,白皙圆圆脸膛,气质温文带有书卷气,望了盛秋霆一眼,低声道:“大人最好敛蓄一些,不然易启人疑猜。”
盛秋霆叹息一声迹:“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么?”
青衣文士道:“前日是鲁抚五旬大庆,皇上与娘娘赐赏了一份极厚的寿礼,学生亦替大人办了一份专骑送往抚署,蒙唐公子亲自延待,并带信大人说他日内即动身来京,必踵门致谢。”
盛秋霆点点头道:“这位老弟也真是,口风瞒得如此紧,不然我在济南时必亲见鲁抚祝贺,照算他也该到京啦,我先还有点奇怪,既然如此我则错怪了他,但你何处得知的呢?”
青衣文士道:“学生在宫门内李大人处获知,这两天大人正忙着,学生私自代大人作了主张,望大人恕罪。”
盛秋霆笑道:“办的好,我那能见怪,只是皇上三次见召,垂询滇藩病情甚详,以十万火急驿寄珍药,皇上又不是不知三藩有叛乱异图,竟未提及一言半句三藩举动如何,越是如此越为可虑。”
青衣文士道:“皇上对大人动了疑虑之心么?”
盛秋霆摇摇首道:“这倒未必,我在想兵部尚书王大人今晚为何召宴,你知道王大人擅于词令,机智雄辩,稍一应对不善,必露出破绽,深以为忧。”
青衣文士微笑道:“大人有件事尚不知道,王大人今晚并非单独召宴大人,派往外藩封疆之大内侍卫均已调回,均今晚应王大人之邀宴。”
盛秋霆面色一惊道:“此事我怎么一丝不知情。”
青衣文士道:“若大人知道还算什么机密。”
盛秋霆暗暗一震道:“你委实手眼通天,如此说来,削藩之事势在必行。”
青衣文士颔首道:“大人之见与学生不谋而合,圣上必藉大人等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赴晋滇粤削藩,使三藩措手不及。”
盛秋霆轻哼了一声,道:“天机真不可测,看来我还得更谨慎小心。”
青衣文士道:“蛰龙在渊,俟机而动,大人理该如此。”说着在袖中取出三道招帖递与盛秋霆,恭身而退。
盛秋霆独坐案前,一一披阅,面色凝萧,似作沉思。
此刻,唐梦周已早离了赵瞎子寓邸,由秘道进入皇宫内院。
两个时辰后,兵部尚书王大人匆匆出宫乘轿回府。
华灯初上,王尚书府内冠盖云集,邸外车水马龙,华宴盛张,不下数十桌,有一点青袍文士未曾探明,王尚书不仅邀宴大内侍卫,三公六部九卿均在被邀之列。
寒风凛列,子夜时分,盛秋霆酒意醺醺返转府内,进入了书房。
青衣文士自复壁中飘然走出,道:“大人回府了。 ”
盛秋霆道:“文武百官均不知王大人为何召宴,备极铺张,争相询问,王尚书均笑而不答,只道日后自知,宴散后每人送了一盒礼物……”
青衣文士神色一惊道:“礼盒内有何物?”
盛秋霆手指案头道:“尚未拆开,你打开吧!”
青衣文士抬目望去,只见案上有一盒状之物,外覆泥金大红上品贡纸包妥,略一迟疑,上前打开,呈露一盒礼饼,饼下压着一封密缄,上书:“盛大人密启!”
字体遒劲,笔力万钧,乃王尚书亲笔手书。
青衣文士不禁一怔,取出缄函,道:“大人亲阅,学生不可擅专。”
盛秋霆双眉微皱,接过缄函拆阅,不禁面色大变,宛如败灰。
青袍文士见状不禁心神猛震,道:“大人为何这等模样?”
盛秋霆顿了顿足,道:“你拿去瞧吧?”
青袍文士接过一阅,也为之面色猛变,原来函中谓皇上已得自风闻,外藩勾结内廷侍卫有不法情事,但皇上以仁厚为念,不获确证,不得罗织成罪妄兴大狱,降下谕旨以王尚书为首,二品以上大员十五人在武英殿组成衙门审理此案,得以专折办事。
更令盛秋霆惊心骇魄的就是王府召宴,酒菜已放入一种慢形奇毒,仅一种特有药草可救,另无他药可解,若妄投他药,四肢渐僵硬萎缩,所赐二饼,子午二时各食一口,可供六十天之用,希各侍卫忠勤办事,勿擅自离京。
盛秋霆面色异样难看,饶他机智如狐,此刻亦是张皇失措,无计可施。
青衣文士定了定神,道:“无疑是皇上亲自定计,已有万全布署,大人切不可轻举妄动,若自乱方针,必欲盖弥彰,误投罗网。”
盛秋霆啪的一声掌击案角,道:“对,我怎不想及此处,但我总不能束手待毙,设法查出解药是在宫内或在何人手中。”
青袍文士淡淡一笑道:“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盛秋霆两目微瞪道:“我怎么糊涂了。”
青袍文士道:“大人是否觉祭身已中了奇毒,学生心疑酒中放毒是一圈套。”
盛秋霆不禁愣住,半晌发出一声长叹:“这一着委实毒绝,你说的对,我先要查明是否这是圈套!”
不错,这一着委实毒绝,盛秋霆宛如哑巴吃黄莲,无处诉苦,大内侍卫威权虽重,却彼此互相监视,稍一不慎即罹杀身惨祸,不过,盛秋霆却做得一丝痕迹不露,与滇藩暗通款曲的仅只他一人。
坏也坏在此处,大内侍卫便无人可寄以心腹。
盛秋霆唯一可托之人,就是青袍文士,两人商量了一阵,青袍文士道:“大人之计尚可一试,但不宜操之过急,学生告辞了!”
青袍文士退去后,盛秋霆神态更是阴森骇人……
这叫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谁叫盛秋霆艺逊一筹呢?
翌晨——
盛秋霆入内当值。
一片银白洁雪下,紫禁大内景物格外绚丽,不同的是气氛显得有点异寻常。
疑心生暗鬼,这是盛秋霆心中一块疙瘩,他总觉有点不对,休看他武功绝伦,却一样感觉浑身不自在。
玉带桥上迎面走过来一修长的身影,盛秋霆认出是二等侍卫莫沧波,忖道:“昔年自己有恩与他,不如问他昨晚赴宴之事,可解胸中疑虑。”遂道:“莫贤弟!”
莫沧波不禁怔得一怔,道:“盛大人有事吩附?”
盛秋霆微微笑了笑,道:“昨晚莫贤弟吃醉了么?”
莫沧波闻言面色大变,忙道:“卑职忠心耿耿,家有老母妻儿,不想惹来杀身大祸,大人请勿与卑职谈及昨晚之事。”抱拳一拱,快步走去。
盛秋霆心神大震,这一天,他吞食不下,怔仲不宁,放值同家,急与青袍文士商谈。青袍文士道:“大人这一着又差了,不该去问莫沧波关于大内昨晚的事,必惹上结党之嫌。据学生所知,昨晚受邀大内侍卫无一幸免。”
盛秋霆目中怒光逼闪,沉声道:“看来我非要铤而走险不可!”
青袍文士望了盛秋霆一眼,道:“若大人一击不中呢!”
盛秋霆不由颓然若丧,长叹了一声。
青袍文士略一沉吟,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人不如忍着点,学生已想出一步棋,必要时不妨一试,但尚未至其时。”
盛秋霆道:“请问何计?”
青袍文士道:“天机下可泄漏,恕学生现在不能说!”接着又道,“学生得获传讯,唐梦周决定明晨动身来京。”
盛秋霆双眉扬了扬,道:“他与我情不薄,到京时或可由他设法解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