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人抢步上前朝唐梦周深施一揖,道:“草民花凤林拜见大人。”
唐梦周大刺刺地右掌微抬,嘴角咧了一咧道:“免,请坐。”
花凤林暗暗不怿,忖道:“好大的架子。”面色仍是诚惶诚恐陪笑道:“大人在此,那有草民座位。”
唐梦周目光微抬,眼中逼射两道慑人寒芒,道:“此处并非官署,随便的好,尊驾还带得有人,何必站在檐下饱受风寒之苦。”
花凤林神色一惊,忙道:“是,大人宽厚,草民唤他们进来就是。”面向屋外,低喝道:“进来!”
门外走入一双铁塔般大汉,向唐梦周抱拳为礼,退在壁角。
唐梦周望了花凤林一眼,淡淡笑道:“尊驾既是武林人物,大概欧阳瑞之名谅不陌生吧!”
花凤林骇然色变,道:“欧阳瑞乃铁卫士首领,大内一品侍卫,胸罗奇学,高深不测,武林中人尽皆知,草民那有不耳闻之理。”
唐梦周点点头道:“我就在欧阳大人面前当差,去岁四川将军问欧阳大人要个人,欧阳大人便推荐我,因情面难却,我又是川人,就在十一月中去将军府混碗饭吃。”说着笑了笑。
花凤林道:“大人尊姓,可否见告?”
唐梦周道:“我姓严。”
花凤林神色一凛,道:“严震武大人!”
唐梦周微笑了笑,道:“我此次前来,只因兹事体大,不愿多为人所知,决以将军府之力缉盗归案,以免打草惊蛇,更不愿借重武林人物。”
花凤林道:“盗匪就潜在望山村么?”
唐梦周道:“我没有这么说,但根据线索就潜藏在三峡一带,在此三峡方圆数百里内尚有将军府人手缉访。”
花凤林向唐梦周一抱拳,道:“草民本想助大人一臂之力,看来有草民等反而碍手碍脚,大人如蒙不弃,草民想晚间在舍下与大人洗尘。”
唐梦周道:“尊驾礼数太周到了,倘今日不走,一定过府叨扰。”
花凤林道:“务望大人光临,草民告辞。”
唐梦周微一起身,道:“将黄得虎一并带走吧!”
花凤林率着一双大汉挟起黄得虎退了出去。
唐梦周忽霍地立起,附着钱里正耳内密语数句。
钱里正忙道:“小民理会得。”
眼前一花,唐梦周已不见影踪。
花凤林等人走出巷口,将黄得虎一掌震醒,喝道:“滚回去,不得在人前吐露半句,否则要你死命。”
黄得虎惶惧答道:“是!”狼狈离去。
花凤林望了一双铁塔大汉一眼,道:“这位严大人谅非志在我等,在严大人未离去走前严令他们不得惹事生非。”
一双大汉领命离去。
花凤林快步如风走向一座砖造大宅,推门而入,一个黑衣带刀汉子躬身为礼。
庭园深深,冰雪载枝,景物异常萧瑟。
花凤林独自一人走上台阶,进入一间静室。
静室内一青衣瘦小老人盘坐在蒲团上,瞑目合十,炉香飘缈,弥漫沁人。
花凤林咳了一声。
瘦小青衣老人缓缓睁开双目,沉声道:“你为什么又来。”
花凤林阴阴一笑道:“只望你能回心转意。”
老人冷笑一声道:“老夫宁可从此失传,也不愿付之匪邪,贻害无穷。”
花凤林目中杀机一闪,道:“我是匪奸邪恶么?”
老人淡淡一笑道:“欺师灭租,天理难容,你自认算得什么?”
花凤林叹息一声道:“何必多受非人所能禁受的痛苦,我以为不值如此做。”
老人瞑目不答。
花凤林狞笑了笑,转身而出。
那青衣带刀汉子恭送花凤林离去后紧闭重门,就在侧屋中自酌自饮。
稍时,他渐感眼皮沉重,不由自主地伏案熟睡。
静室内瘦小老人忽闻一清朗语声送入耳中道:“崔老前辈。”不禁一怔,睁目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中年文士,面色不由一变。
中年文士含笑道:“崔老前辈请不要惊慌,在下受友人之托,带交一封书信与老前辈,过目后便知在下来意。”
崔子云接过书信拆阅,面色激动频频,长叹一声道:“申屠宗回头是岸,改邪归正,尚念及我这不成材的老朽,怎奈老朽已身不由己,恐无法为阁下相助一臂之力了。”
中年文士道:“在下此来就是救老前辈离此,为何身不由己?”
崔子云凄然一笑道:“阁下知否拜魇之术么?”
中年文士不禁一怔,思索须臾,道:“在下听说过,拜魇之术乃湘西祝由科精擅,但历代相授仅传授一人,老前辈为何提起拜魇之术。”
崔子云叹息一声道:“老朽已为拜魇所制,只恐老朽仅走出望山村五里外,便遭惨死。”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无妨,老前辈能否说得清楚点,老前辈受魇之处设在何地。”
崔于云道:“在劣徒花凤林府内天心阁上,神龛内扎束一具草人,背上附有符箓,载有老朽生辰八字,胸腹手足等处戮有九支银针,尚有多项禁制,守护严密,老朽风霜余年,生死二字已淡然于怀,阁下不必为了老朽以身涉险。”
中年文士道:“老前辈只管放心,在下这就走了。”身形倏地隐去无踪。
崔子云张大着两眼,怔怔地,暗诧道:“怪事,天下竟有如此快的身法!”心内默默纳罕不已。
花凤林宅第气派非常,在望山村里堪称殷实富厚之家,五进大屋,侧庑廪仓,院落宽敞,后园饶具亭台楼阁之胜。
一间宽敞大厅内摆下七张大桌面,花凤林侧坐在太师椅上吩咐仆从布置打扫,今晚接待将军府严震武侍卫大人。
在京城除了欧阳瑞外,就数盛秋霆、严震武两人盛名炙手可热,所以花凤林大张盛宴极尽巴结为能事,日后倘获机缘也可藉严震武之力平步青云。
忽见走入一铁塔般大汉。
花凤林道:“请帖送去了么?”
大汉道:“属下亲手面交严大人,严大人再三推辞言说公事在身,不便叨扰,经钱里正劝说,属下又言届时敝上还要亲自前来劝驾,严大人只得应允。”
“办得好。”花凤林笑道,“严大人与钱里正在做什么?”
大汉道:“似在绘一地形图,属下得见所绘之处疑系野鹤岭。”
花凤林嗯了一声道:“严大人找对了人,钱里正年少时本是猎户,地形极熟,野鹤岭更是了如指掌。”
大汉又道:“属下更探得严大人确是只身前来,并无捕役仆从。”
花凤林点点头道:“看来严大人此来并非志在花某,先前花某还揑着一把冷汗。”
大汉忽笑道:“主人今晚款待严大人,倘获严大人赏识及荐举提拔,能巴结到一个三品侍卫,川东地面那还不是主人的天下。”
花凤林嘴角泛出一丝笑意,道:“花某心思均被你猜破了。”说着立起走出厅外,望一重高阁走去。
高阁上布设着一座经堂,却又并非是诵经之处,连个木鱼清罄都没有,唯独有一盏长明油灯,黄幔神龛内更无神佛全身,却扎束着一具草人,四肢胸腹等处刺有铁针,草人两侧侍立两具勾魂摄魄恶鬼,狰狞恐怖,这阁楼上景物一切有着浓重阴森气氛,使人生起毛骨悚然之感。
花凤林偕同一猴形短装老叟走入,猴形老叟恭敬无比,但见花凤林两道目光笔直注视在草人身上,久久才发出一声轻喟。
猴形老叟低笑道:“祖师爷还是不允传授主人么?”
花凤林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你最知我并非池中物,久欲趁时而起,但格于形势,须知武功一道比我更高明的不胜枚举,所以非须特异才能不足以更上层楼。唉,这老匹夫倔强已极,他说宁可绝传,不能传之匪人。”
猴形老者道:“祖师爷还不知受拜魇之术所制么?”
“不知道。”
“那就好办了,”猴形老者笑道,“不妨试用锥心针,祖师爷自知生机无望,或能改变心意,倾囊相授也未可知。”
花凤林略一沉吟,颔首道:“今晚三更时分我再来。”说时步下楼去。
猴形老者在神龛一角取出一盘酒食,席地而坐,自酌自饮,怡然自乐。
片刻时分——
猴影老者忽两眼笔直,只听蚁音入耳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汉荀万兴。”
“拜魇之术是何人所为?”
“是老汉。”
“莫非你是祝由科传人。”
“不是!”
“那么你为何习得拜魇之术。”
“老汉偶然在湖南深山中救治一名垂死老人,无意谈起老汉为避祸离家,他无可答报,临别之时留下两道符箓,并授以拜魇之法,但仅能施用一次……”
“原来如此,解除禁制之法你明白么?”
“那容易,只须在草人身上拔下铁针,焚去符箓便可无碍了。”
须臾——
草人身后亮闪火光,显然符箓已焚毁。
荀万兴嘴角流涎,昏睡在地,一付酩酊大醉模样。
高楼人静,阁上起了变化,却无人知情。
入晚时分——
花凤林亲身前往钱里正寓所迎接严震武、钱里正两人过府饮食。
华宴盛张,灯火如昼。
夜深更静,花凤林亲送严震武两人返回,半途中,一黑衣短装汉子惶恐奔来禀道:“主人,屋内起火了。”
花凤林面色大变,辞别急急奔回,只见宅内火光烛天,人影纷窜,汲水扑灭火势。
起火之处正是天心阁,骇然猛震,喝问起火原因。
救火的人丁也不明起火之因,答称谅系荀万兴酒醉倾倒油灯,燃着神幔,风助火旺,以致燎原不可收拾。
花凤林猛然想起那具草人,霍地纵身扑入一片火海中,仆从喝阻之声充耳不闻。
不到顿饭光景,整座高楼轰然塌下,仍然火势猛烈,却不见花凤林扑出。
不言而知,花凤林已葬身火窟,欺师灭祖奸恶之徒,理该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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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沙青云与春芙两人秉烛倾谈,蓦地烛光一暗忽亮,舱中多出唐梦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