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还是收了口。
我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
虽然折腾了一夜,但是况英豪平安归来,大家都兴高采烈,我堂叔把一干人等,连
况将军在内,请到了我家的大宅之中。
况英豪不停地讲他的经历——和我的一样,他一再说:“真岂有此理,那声音一直
在问我王天兵在哪里,我根本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他说了至少有三遍之多,他很粗心大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香妈
和况将军,都会现出异样的神情——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再这样说了。
这时侯,我已有了主意,如何开始着手寻找王天兵,那是不知是甚么力量委托我做
的事,我要尽一切力量去做,以不负委托。而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愿望是要和他们再接
触。
到了丰富的午餐之后,况大将军和他的幕僚,告辞离去,我和堂叔,以及家中的几
个长辈,送出门口去,那高级军官拍着我的肩头:“小朋友,我们有幸相识,这一分别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言下意大是怅然,一个成年人能对一个少年表现这样的感情,令我十分感动。
况英豪在一旁听了,大声道:“我也要入维吉尼亚军校,等我毕业时,你这个老学
长和卫斯理一起来参加毕业礼,不就可以见面了!”
各人都笑,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没有遇到比况英豪更乐观的人。
在这时候,我拣了一个机会,悄悄对香妈说:“等一会我带你看看师父住过的院子
。”
我不问她是不是想去看,而直接说要带她去看,那等于是代她作了决定,她略想了
一想,就颔首表示答应。这情形祝香香看在眼内,后来她对我说:“你和我妈妈倒很能
心领神会!”
贵客走了,况英豪和祝香香站在一起,没有离去的意思,香妈已在向我以目示意,
这不禁令我十分为难。我要带她去看师父住过的院子,目的是想在她口中,得到一些她
老情人的资料,她如果和我单独相对,可能会说出很多话来,但如果况英豪和祝香香阴
魂不散地跟着,她可能甚么也不肯说了!
但是一时之间,我又想不出甚么方法支开他们。当然我可以说“你们是指腹为婚的
夫妻,总有些体己话要说,请便吧”。
可是我又不愿意那样说,不愿意他们真的躲在一边去说体己话。
所以,祝香香和况英豪,是跟着我和香妈,一起到那院子去的。一路上,况英豪好
几次想去握祝香香的手,祝香香都避了开去,这令我大是高兴。
一进了院子,看到满院都栽种着各种各样的竹子,香妈忽然面色大变。
我师父喜欢栽种竹子,也真的过了份。凡是可以种植的地方,都长满了竹子,竹子
是十分易于生长的植物,如果刻意栽种的话,自然生长得更茂盛,所以一进院子,就只
听到风吹竹叶所发出的“刷刷”声,地上也满是竹叶。如果是在盛夏,当然是绿荫森森
。
可是我师父又并不爱竹子,他种竹子,不是为了贪恋“独坐幽篁里”的那股情调。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把老粗的竹子,握在手里,一使劲,他看来瘦骨嶙峋的手,劲道真
是大得骇人,比他手臂还粗的竹子,就发出惊人的碎裂声,裂了开来。
院子中不少这样被他捏碎了的竹子,随处可见,竹子生命力强,虽然被捏碎了,但
一样在生长,但是不再那么挺直。
我只当他这样做,是为了练手劲,后来,感到他或者是有怪癖,爱听竹子碎裂的声
音(周朝有一个叫褒姒的女人,爱听撕破绸子的声音),绝没有想到还会有别的原因在
,直到香妈说了,我才恍然。
却说一进院子,香妈就神色大变,气息急促,身子竟也像是站不稳,她一手接住心
口,一手伸出去,要扶住一根竹子,那根竹子相当粗,也曾碎裂过,她扶住了竹子,现
出了十分悲伤的神情。
我知道祝香香的武学,得自她母亲的传授,那么香妈的武功,一定十分高强。要令
得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如此举止失措,她所受的打击,也一定很严重。
我早就料到过她和我师父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料想她是想起了往事,不能自已。
(其实,那时香妈也至多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可是在少年人看起来,她是成年人,
一定有许多沧桑,有许多值得缅怀的往事。)
祝香香抿着嘴,过去捉住了她妈妈的手,况英豪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看到香妈的视线,停在那竹子被弄裂的部分,悲哀的神情,更是深切,喃喃地道
:“恨得那么深,竟然恨得那么深……”
祝香香叫了一声:“妈……”
她的这下叫唤声中,充满了疑惑,显然她也不知道她妈妈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香妈闭上眼睛一回,才睁开眼来,目光迷惘,望向我,道:“你说我是王天兵的梦
中情人,一点也不错。”
我再地想不到香妈一开口,就会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虽然很惊愕,但是却也感到
,和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再也没有隔膜——当人可以把心事毫无保留
地告诉他人时,这是必然的现象。
祝香香低下头去,咬着下唇不出声。
况英豪却大是错愕,因为我在火车厢中,作这种惊人推测之时,他并不在场,所以
不明白来龙去脉。他在惊讶之后,伸手去推祝香香,想在祝香香那里,得到进一步的解
释,却被祝香香用一个老大的白眼,瞪了回去。
他又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稍安毋躁,我会找机会告诉他。
况英豪用力抓着头,我在这时,大着胆子试探着问:“我师父是你的……旧情人?
”
这句话一出口,就见祝香香向我怒瞪了一眼,大具愤意。可是香妈却并不生气,她
只是抬起头,目光凄迷,不知望向何处,久久不语。
她的这种神态,竟像是默认了一样。
祝香香急得俏脸通红,叫了起来:“妈!”
香妈这才伸手,在她的头上抚摸了一下,给了回答:“不能说是,只是他一直恋着
我。”
祝香香叹了一口气,算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别说是在那年代,就是在现在,
少女忽然听到自己的母亲有了恋人,只怕也会很紧张的。
可是祝香香对“妈妈的旧情人”的反应,却远远超越了正常,她又瞪了我一眼,不
但愤怒,而且大有责怪之意。
后来,我和她单独相处时,我忍不住对她的态度表示不满:“令尊去世已久,你总
不见得想令堂得一座贞节牌坊吧!”
祝香香这样俏丽的少女,居然也会有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给我的回答是:“是他害
死我爸爸的。”
祝香香的意思是,她不会干涉母亲的爱情生活,但是绝不能是王天兵,因为王天兵
“害死了”她爸爸,而且,她更说得十分决绝:“我一定要报仇!”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在想,千万不要成为她的仇人,不然,很可怕。
祝香香的爸爸,其实不能说是王天兵害死的——当祝香香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知
道了事情大致的经过,所以可以下这样的结论。我师父王天兵,至多只能说和祝香香父
亲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有很大的关系。
其间的前因后果,十分复杂曲折,也有很多阴错阳差,事先绝意想不到的事,夹在
其中。
我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的,就把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祝香香的回答是:“对你
来说,祝志强只是一个名字,代表的是一个陌生人,但是对我来说,这个名字代表的,
是和我骨肉相连的父亲,你能够作客观的、理智的分析,我不能,我只想到是他害死我
父亲,我要报仇。”
祝香香既然这样说了,我还有甚么好说的呢?而且,她的话也很有道理,要是事情
发生在我的身上,或许我会比她更偏激。
却说当时,寒风飒飒之中,竹枝摇曳,香妈慢慢向前走,我们三人跟在后面,每经
过曾裂开的竹子,香妈就会伸手去抚摸一下。
走了十来步,她问我:“你师父他……是不是常用手把竹子捏得碎裂。”
我道:“是,他是在练功?”
香妈声音苦涩:“不是,他种竹子,就是为了要把竹子捏碎……”
她说到这里,转过身,向我望来,眼神十分凄酸。她问我:“你可知道为了甚么?
”
我陡然心中一动,脱口便答:“因为他恨竹子,他恨的是竹——一个姓祝的人,他
要捏碎那姓祝的……”
(“竹”和“祝”在北方话中音极近。)
我本来想说“喉咙”或是骨头,可是祝香香冷冷的目光,向我射来,令我说不下去
。
香妈长叹一声:“真想不到,人都死了,恨意还是那么难以消解。”
香妈的这一声感叹,给我的印象极深,在好多年之后想起来,仍不免感到一股寒意
。
祝香香立时道:“妈,这王天兵和爸爸的死有关?”
祝香香十分敏感,而且我相信她对上代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不然,她不会要求
我带她来见我师父——她见了我师父,大叫一声就走,那是为了甚么,还是一个谜。
香妈扬起了头,神情变得很严肃:“香香,他是我师兄,是你师伯,你不能直呼其
名。”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祝香香抿着嘴,一脸不服气的神情,我则讶异莫名。
如果香妈和我师父是师兄妹,那么香妈是我的师姑,香香也可以算是我师妹了!
别以为这种关系没有甚么,在武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