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脸大热火烧,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未料及今天倒要向个后生小辈求教。
方琼气吁吁的,精神十分激动,可见他内心痛苦万分,苍须无风自动。
段灵虽是生性做傲,但方琼是方韵华姊妹俩的祖父,爱屋及乌,油然的对他升起阵敬畏之心,俊脸一阵愧色,忙拿眼朝他怯怯的望去。这一望,倒被他望清楚了,原来方琼颔下及胸的雪白芬髯,有一撮竟然短了半截。
他心中大动大跳,退了一步,心口相问道:“那半截胡子,是他……哦!是我适才抖它削断?……”
想及此处,一阵歉意陡升,方琼一生英名,一旦要毁于自己之手。
他顿时看到方琼那种一脸的莫可哀告之色,慌的欠身急答道:“你老人家请勿担心,晚辈引路,请跟我来!”
他返身踏步,朝古桧身后走去,到了他身侧,探手将他向身后一扯,自己则对正那棵合抱古松走去,距松三步,朝东一转。
古桧与方琼跟他身后,寸步不离。
见村转东,见空转南,四下云雾渐虚,两人跟在他身后,忽南思东,转得昏头胀脑,只觉步履飘飘,究竟怎么个走法,饶他方琼心思精细,一时也未记清爽。
段灵何等心思,他知方琼师徒为人机警万端,为人十分险恶,怕将他二人引出阵后,自己一离开,二人复返,事岂不大糟?是以引着二人忽进忽退,兜了些冤枉路,绕了好一阵方转将出来。
三人一踏出松风阵,云开月朗,碎银铺地,四下冷寂寂的,只有虫声四起,段灵也舒了口长气。
才走五步,正待转身向后望,蓦的身后冷风浸肌,一股寒凛劲气压体。
段灵是何等心思之人,顿知身后是怎么回事,急切里,返身一式“金龙抱柱”,手足齐动,震出几道掌风,“嘭嘭”连声,古桧一声闷哼,张口狂吐鲜血,人也向后飞退了几步。
敢情好,一退恰好就退在方琼怀内,被他一把接实。
方琼错愕大惊,他不明就里,甫一跨出阵,古桧就血淋淋的倒入怀里,一时之间,师徒情重,心中气忿至极,一把贴向他背心,将他扶坐地上,侧转向段灵得瞪了一眼,道:“年岁这么轻,行事就这么诡诈,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应为。”
段灵这招金龙抱柱,在河北省沮阳城中,曾搪过当今第一号魔头牟昆的“盘龙刺虎”绝招,今天也是古桧老远走黑,是以着了这下重手,饶他功力深宏,一时之间,也被打得天族地转。
这也难怪段灵出了重手,他知身后之人,都是当今高手,骤然遇袭,不迸发全力,使出绝招,怎能化解这手暗袭。
古桧这手偷袭势劲力沉,疾如风暴,连跃奔前来的方韵华都来不及出声招呼段灵。只急得“啊”的愣然惊呼,赶紧双手将脸蒙住。
及至方琼出声骂人,她方一步跃到段灵身畔,与他并肩秀立,讷讷张口,想出言替段灵分辨。
祖孙天性,或许是方韵华长得酷肖他父亲,方琼将古桧扶坐碎石道上之后,抬眼一看,看到姑娘,猛的惊声错愕道:“你……你……”
方韵华趋前一步,“噗通”一声,屈膝朝他跟前跪了下去,清泪簌簌,如泉骤涌,凄声低泣道:“爷爷,华儿不孝……”话到此,和泪呜咽,泣不成声。
方琼霜容抖颤,不期然的挤出两滴老泪,分出一只手,朝她秀发上一摸,颤巍巍的抖着嗓子,道:“你……爸爸可好……”
“哇!”的一声,方韵华娇啼失声,哭得好不伤心,哭声悲凄,若杜鹃泣血。
方琼是何等人物,倏的环眼一睁,大声叱道:“你说……他……”话落,竟说不下去,自然是,像这么情形下,那还猜不出爱子已不在人世了?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老来无子,似失去人生乐趣,再怎么说,此番千里迢迢,固然是来找老伴的晦气,骨子里,何尝不想见上爱子一面,此刻乍见爱孙凄惋欲绝,就知爱子凶多吉少。但他还存一线奢望,最起码,父子之间,也能见上一面。
他蹙眉失神,望着方韵华。过了好一刻,方韵华方涕泪交不充的断续答道:“爷爷……孙儿……命苦,我爹……他……他老人家……可怜孙儿尚小,就和母亲,双双弃世啦!”
祖孙两人只管扯家务,倒把段灵冷在一旁,方琼也矢口不提适才他击伤古桧之事。
“怎么!他死了?”方琼老年失子,宛如高楼失足,顿时悲切切的一把将地上的姑娘扯了起来,啜泣失声,老泪横流。
方韵华一头倒入方琼怀内,悲泣不已,祖孙俩相抱痛哭,哭得天愁地惨。
段灵陪着这祖孙二人流了阵泪。
段灵心中不忍,慌的双手一拱,朝方琼一揖到地,温声说道:“请老前辈节哀,往事已矣,悲也无益,好在老前辈晚景有靠,有这么位贤孝的爱孙。”
“小狗头!”方琼陡然昂突眼,一声大喝,望着段灵,气愤愤的冷声接说道:“你父子二人弄得我姓方的一生不能做人,此刻你又将他打伤。”他咬牙一指跌坐地上运气疗伤的古桧。
方韵华慌的一声:“爷爷!”一把将他指向段灵的另只手一拉道:“是他不好,我灵哥哥才出松风阵,他在背后出掌偷袭。”纤纤柔荑,指向地上坐着的古桧。
方琼“嗯”的哼了一声,扬眉大声喝道:“什么灵哥,不准叫他,他是爷爷大仇人,飞天玉龙柳剑雄的儿子。”
“飞天玉龙……”段灵心里大声念着,不由愕然失神,惊退了一步。
十指所指,十日所视,凡是他所遇之人,均异口同声的指他姓柳,并说他是柳剑雄的后人,这下,他自尊心大打折扣,信心真个动摇了。愕然望着方琼,双目凄迷,像要看透他的心,要在他心中找出自己与柳剑雄到底有多少关系,他此刻真想求得证实。
在未证实前,仍不能相信自己姓柳,他本是狂傲冷僻之人,心虽动摇,但一点都不表露,不由剑眉一剔,大声道:“方老前辈,段灵早已说过,晚辈姓段,不姓柳!”
方琼哈哈一声大笑,一指段灵,怒意冲天的道:“报应!报应!”
“哼!”段灵一声冷哼之后,气冲冲的扬掌向一棵古松上咬牙推了一股强风,恨恨的道:“老前辈,我敬重你是位前辈,不想你口齿这般刻薄。你要不说出个名目来,不嫌有点太过分?”
方韵华一看两人顶上了嘴,左右为难,一声:“爷爷!”一声:“灵哥!”不知劝那面好?
方琼一吹白须,大声叫道:“你除非烧成灰,看在这份生相,那点不是十多年前柳剑雄的化身?”
段灵怒得气冲牛斗,大声叫道:“你别胡说八道,在下姓段,家祖段炯阳,早年名动武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
方琼陡然敞声呵呵大笑,一脸悲切尽扫,大声说道:“这就对了!我问你,你听说过武林三奇之中有个段圭没有?”
段灵点点头。
方琼又说道:“你是否听过段玉芝这人?”
段灵灵数家珍,接口抢答道:“他是段圭之女,柳大侠的夫人。”
方琼点了点头,又肃容问道:“十四年前,柳剑雄的爱子柳世杰无故失踪,你听说过?”
段灵顿时脑中“轰”的一声暴响,心中暗念道:“不错,有这么回事!”登时心湖之中,恍映上来幼时一点模糊的记忆。
方琼接着补上一句道:“老一辈的武林人物,全都知道,段圭早年叫段炯阳。”
段灵这下心弦如被千斤重锤狠击了一下,朗目陡睁,上前一步,愕然大声问道:“你这话可真?”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方琼有点怒,轻哼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父子两人这生给我姓方的教训太大了,哈哈哈哈!”他是怒极大笑。
段灵虽是出道不久,但他对几位前辈英雄崇敬得五体投地,柳剑雄早年的威名及那些赫赫事迹,使他油然的钦仰,时刻向往。常想,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要闯,就得像当的的柳大侠,在武林史迹上,写下轰轰烈烈的一页。不想此刻经方琼一揭露,越来越离谱不远了,自己天天暗中崇奉之人,原是生身之父。
这一想到父亲,饶他生性如何孤傲,也不禁血脉贲张,错步旋身,拱手叫了声“再见!”人像阵旋风,扑向谷口。
方琼大声叫道:“小子!他日相见,定要在你父子身上讨还这笔血债。”
他吼声大起,身侧的方韵华也扬声娇呼道:“灵哥慢走!”走字一出,人如粉蝶,翩翩穿林,跃步飞追。
方琼怎忍爱孙去追仇人之子,登时纵身紧蹑,一跃三丈,倏起倏落三五个飞纵,跃到她身前一拦道:“孩子!莽撞不得,追他作甚?”
方韵华“哇”的一声,一头钻入他怀内,扬脸凝泪,哀声的道:“爷爷,灵哥哥是位好人,要追不上他,我……我就不……”
方琼老于世故,低声唉叹了口气,仰脸望着满天月华道:“前世的孽缘,孽债!唉!何时能还清?”
人,不管他再凶,再恶!再坏!即使是穷凶极恶到了家的盖世魔头,他总有人性,方琼英雄一世,也孤独了一生,此番带着往几,本是入中原找柳剑雄报仇,顺道进白燕谷先料理家务,可是一闻爱子早丧,心情大受刺伤,顿感到自己已衰老了。
人到了这般年岁,饶他如何英雄,也要兴起阵落寞感觉。乍然见到这个灵秀的孙女,又起了异样的感觉,家!自己原来有个家,还有这么个秀绝人寰的孙女。
这短短的一刻,他整个的人生大为改变,往日碌碌尘寰,是件多么愚蠢的事。这当口,世界上,惟有爱孙女,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灵魂,怎能让她伤心?
“孩子!别哭!”他将声调放得极是柔和,他这一生,从未这般细声细气过。伸出只干枯的瘦手,抚抚她的柔发。
方韵华哭得更伤心,她一生,向未出过白燕谷,也未见过其他的男人,段灵是好一生中第一个闯进白燕谷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叩开她心扉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