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已经躺在宋家厢房的一张木榻上,耳中听到厅上一片哭声,他缓缓吸了口气,翻身坐起。觉得自己伤势, 似乎好了许多,心知二婶已经给自己服了本门伤药,这就跨下木榻,朝厅上走去。
厅上灯火通明,师叔宋天健直挺挺的躺在床板上,二婶陆夫人和她一子一女围着师叔嘤嘤哭泣。
陆夫人身旁,站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使女,也在陪着流泪,全家笼罩在一片凄切哀号的气氛之中。
杨继功忍不住目含泪光,走到陆夫人面前,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口中叫道:“弟子叩见二婶。”
陆夫人泪眼婆娑,回过头来,问道:“继功,你伤势不轻,才服了伤药,快起来,你师叔究竟被谁害死的?”
杨继功依言站起,恭敬的道:“弟子听师叔他老人家临终时说出,好像伤在飞天神魔的‘透骨掌’下。”
陆夫人原是昔年威震江淮的老缥头金刀陆安江的女儿,武林世家出身,闻言脸色惨变,但却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问道:“怎么,你师叔遇害之时,你没在场?”
杨继功点点头道:“弟子不知道师叔也赶去了,弟子是刚才发现师叔躺在树林子里,伤势沉重,他老人家只说出伤在飞天神魔掌下,就瞌然长逝,弟子是送他老人家遗体来的。”
陆夫人拭着泪水,问道:“你师叔是掌门人派人来召,匆匆赶去的,难道掌门人也不知道?”
杨继功听她间到师傅,心头一酸,一时泪如泉涌,说道:“师傅也已遇害了。”
陆夫人身躯猛震,惊骇的道:“什么?掌门人也过世了?”
杨继功应了声“是”。
陆夫人道:“也是飞天神魔害死的么?”
杨继功道:“弟子当时并未在场,等弟子赶出去,师傅已经气绝,杀害师傅的凶手,已经不见了。”
宋天健只有一子一女,女名旋,年方二十,子名衍,今年才十五岁。这时只听宋衍大声道:“娘,我要替爹报仇,去杀死害死爹的飞天神魔!”
陆夫人叱道:“小孩子不许乱说。”
宋衍道:“娘,孩儿要替爹报仇,难道惜了。”
陆夫人一把把宋衍搂在怀里,垂泪道:“乖儿子,替爹报仇,并没有错,只是你年纪还小。”
杨继功躬躬身道:“二婶如果没有什么,弟子告辞了。”
宋衍哭得双目通红,站在娘身边,这时听说杨继功要走,接口道:“大师兄刚服了伤药,不宜行动,还是休息一回,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杨继功望望他,说道:“不用了,庄上没人料理,我立时得赶回去。”
陆夫人黯然叹口气,点头道:“不错,你是白鹤门的大弟子,你快去吧!”
杨继功朝陆夫人躬身一礼,便自退出。
他服过伤药之后,伤势已好转许多,出了宋家村,一路朝鹤寿山庄赶来。
快到南麓,(白鹤峰南麓即白鹤门的鹤寿山庄所在)正在奔行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站住。”
杨继功站定下来,目光一凝,问道:“什么人?”
就在喝声出口,路旁树林中已疾快的窜出两条人影,一下拦住去路,喝道:“朋友,此路不通。”
杨继功听了甚是气恼,此地是白鹤门所在,平时纵有武林人物经过,到了这里,无不肃然起敬。如今师傅初丧,居然有人拦路,不准自己通行,这真合了时衰鬼弄人!
他凝望了两人一眼,这两个汉子一式青灰劲装,胸前绣了三个金线圆圈,一望而知是三元会的弟兄。
三元会屹立江湖,已有百年之久,据说当时立会之初,原是由三个武功极高的义士所组成,结纳天下豪杰,志在反清复明,怎奈时过境迁,那三位创始人先后去逝之后,三元会也渐渐变质,如今的三元会,已成为黑道巨擘,三个当家的,也俱是黑道上的顶尖高手。
杨继功勉力镇定心情,打量着两人,冷冷说道:“二位是三元会的哥儿?”
只听左首一人说道:“没错,朋友识相的,还是快些滚吧!”
这人敢情仗着三元会的声势,出言无礼已极!这也难怪,三元会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势显赫,手下跋扈已惯,叫你快滚,还是客气的。
杨继功屹立不动,沉声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右首汉子道:“这里是武功山,白鹤峰。”
杨继功凛然道:“朋友知道就好,白鹤峰南麓,是白鹤门所在,并非贵会地界,二位拦住杨某去路,意欲何为?还不给我让开去?”
双手一分,两个汉子身不由己的跌跌撞撞的后退七八步。
杨继功没再理会,大步朝前行去。
只听身后两个汉子大声喝道:“好小子,你是活腻了!”
两人一跃而上,随后追到,钢刀金刃劈风,直向身后砍来。
杨继功冷笑一声,倏地一个转身,让过左首汉子劈来的刀势,右手闪电探出,使了一记“白鹤望月”,反手抓住刀背,顺势朝右首汉子劈来的刀上推去。这一着快速无比,但听“当”的一声,金铁大震,两个汉子互接一招,几乎撞在一起。
杨继功嘴角微露冷笑,哼道:“原来只是两个脓包。”
话声方落,突见四五条人影,飞驰而来。
前面一个身材矮小,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穿一套青绸褂裤,腰束青色丝中,生得蜂头鼠目,瘦削脸上,满是奸诈的皱纹,但双目却是炯炯有光,身法也相当快捷,在他身后,跟着四名身穿青灰劲装的汉子。
那瘦小中年人赶到当场,一双鼠目打量了杨继功一眼,忽然双手抱拳,呵呵笑道:“原来是青鹤杨老哥来了,真是巧极了。”
杨继功道:“阁下何人?”
瘦小中年人满脸堆笑,说道:“兄弟史秉贤,江湖朋友给兄弟取了个外号叫做笔帖式,忝为三元会总管,杨老哥,多多指教。”
笔帖式史秉贤,杨继功自然听人说过,据说他精于近搏,手中一支铁笔,施展开来,好像是贴着敌人身子飞舞,遂有笔帖式之名。
杨继功听说他是笔帖式史秉贤,微一抱拳道:“原来是史总管,如此正好,兄弟要想请教,敝门很少在江湖走动,也从未和贵会有甚过节,贵会今晚行动,侵犯敝门,究竟是何居心?”
这几句话,问得义正词严!
笔帖式史秉贤听的不觉一怔,接着笑道:“杨老哥这是误会,敝会原是追踪晋陕双义河东铁拐来的,并无侵犯贵门之意。”
杨继功冷冷一笑道:“贵门弟兄在白鹤峰鹤寿山庄前面布桩设卡,还说没有侵犯敝门么?”
笔帖式史秉贤耸耸肩说:“敝会二当家就在这里,杨老哥有话最好跟二当家说去。”
继功冷嘿一笑道:“好吧,你们二当家现在在何处?”
笔帖式史秉贤陪笑道:“二当家就在鹤寿山庄里面。”
杨继功听得大怒,大步朝鹤寿山庄走去,笔帖式史秉贤也不多说,紧跟着杨继功身后而行。
鹤寿山庄大厅上,灯火辉煌,上首一把交椅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身穿华服,脸如死灰的中年人。厅上还有五六个胸绣三元会标记的汉子,正在忙碌着。
青鹤杨继功,笔帖式史秉贤并肩走人,史秉贤忽然趋上一步,躬身道:“二当家,白鹤门首徒,人称青鹤的杨继功回来了。”
杨继功举目瞧去,只见那几个劲装大汉动作敏捷,他们从厅外把一具具的尸体扛入大厅,然后在大厅右首地上,有规律的排列起来。此刻已有二十来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排。
这几个大汉每一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但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这些尸体,杨继功全都认识,都是鹤寿山庄的庄丁,只有最上首那个身穿蓝布长衫的瘦高个子,身子弯曲,作伏地叩头状,正是上门寻衅,以“无形掌”袭击自己的那个人,这人居然死了!
他这阵打量,只不过是目光一瞥的事。那端坐上首,面如死灰的三元会二当家,听了笔帖式史秉贤的话声,两道眯着的眼缝,忽然射出两缕极亮的细光,投到杨继功脸上,点点头,阴侧恻笑道:“很好,你就是青鹤杨继功?”
杨继功心头极怒,同样目注二当家,沉声道:“你就是阴世秀才沈独木?”
二当家沈独木深沉一笑道:“正是,杨老弟请坐,在下正要找你。”
杨继功自然并未落坐,凛然道:“二当家夤夜入侵鹤寿山庄,不知所为何来?”
阴世秀才沈独木忽然仰首哈哈一笑道:“杨老弟,鹤寿山庄是白鹤门的门户所在,沈某纵有天大的胆子,敝会和贵门毫无梁子,井水犯不着河水,岂敢夤夜入侵?
在下原是追踪河东铁拐下来的,但到了贵庄,竟然发现鹤寿山庄之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贵门无端遭此大劫,确是一件震惊武林之事,在下既然遇上,颇想看看这些人的死因……”
杨继功一指那个作伏地叩头状的瘦高个子,问道:“二当家是否认识此人?”
沈独木道:“此人姓何名标,外号青竹竿,原是河北一带的独行盗,武功极高,身上并无半点伤痕,他临死之前,怎会作出伏地叩头之状,实是怪事?”口气一顿,接道:“莫非他在死前自知必死,向人磕头求饶?能令青竹竿何标磕头求饶的人,这会是谁?”
杨继功朝二十四个庄丁一指,道:“那么这些人的死因,二当家也看出来了么。”
沈独木正在沉思,随口说道:“他们之中,有二十三人都死在淬毒飞针之下,根据这种细小的飞针而言,只有陌上风柳如春的扇底针,差相近似,还有一个人是遭人踢毙的……”说到这里,目注杨继功问道:“在下听说,河东铁拐程清河赶来贵庄,这里并无他的尸体,杨老弟可知他的下落么?”
他问起河东铁拐的尸体,杨继功突然想起大厅上何以不见了师傅的尸体?正待向沈独木问问清楚,但他还未开口。
突见一名灰衣汉子,匆匆走人,朝沈独木耳边低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