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潋滟在这里就快满三个月了。她再清楚不过,那些悲秋伤春,那些赏花扑蝶,在林府里是情趣,可到了这里就全成了无病呻吟。诗词歌赋不如肉包子,琴棋书画也不如羊肉汤。
他们收留了自己,是出于怜悯、宽容或是道义,不是因为她是林府的“十全丫鬟”,所以她为山寨倾尽全力,希望自己真正属于这里。
片刻里,厨房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沸汤在锅里翻起白花,白白胖胖的包子一个挨着一个的在笼屉里排着队,水潋滟和心莲忙碌得无暇交谈,香味儿随着水汽白雾缓缓升起,一切都是那么的恬淡美好。可突然之间,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从远处传来!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颤抖着,水潋滟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心直落落的往下掉一般。
“什么声音?山石塌方了么?还是……地牛翻身?”心莲疑惑地问,看起来快哭了。
水潋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止不住声音发抖,拉着心莲:“先出去看看!”
到了屋外一看,林中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距离群狼寨并也就五六百步的距离!
轰天火雷……是轰天火雷!
水潋滟瞪大了眼,拉住身边已经惊得呆傻的心莲道:“寨里还有多少人?全都叫出来,别在屋里呆着!”
心莲愣愣的,似乎没听见。而也被巨响吓着的小葫芦就在旁边,听得分明。
“我去喊人!”小葫芦转身奔出去。
潋滟直觉得脑中隆隆,再顾不得别的,提起裙角,拼命的向后奔去。
手脚并用着爬上寨子后山的山头,她已经冷汗涔涔,可是脸和双手都被寒风吹得干红到僵硬。但她似乎没有感觉,只觉得身子发软,没了力气,只能本能的张大秀口,努力呼吸,干冷的风进入肺叶,让胸腔里涌起一种刺痛感,头脑中的晕眩却因为这刺痛感而散去了些。
现在不是晕过去的时候!
这念头一闪,水潋滟的精神一凛,眺目向远处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这太行山的层峦迭嶂,树海因冬季脱了叶片,而显得如无数地狱伸出的鬼爪,偶然路出几段如蛇般盘旋山路,竟看不见一个人影。
潋滟心中正觉着急,忽然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震得她险些站立不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她不免更是惊惧,张目再看,这下正正瞧见远处一团乌云似的尘土升腾起来,同时那附近一棵棵巨木燃起火来,黑烟滚滚,直上云天,耳边也似听见厮杀金戈之声从远处传来!
果真没错!真的是轰天火雷!难道是朝廷派兵?
潋滟心下一沉,仔细观瞧,这下果然瞧见那起火的浓烟之下,有一面鲜红的官家旌旗正如火舌一样向天空飞舞着!再一看,山中小径,数股人马正往不同的方向快速的移动。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又都穿着一色的士兵衣裤,若说不是官兵,也没人信了。
潋滟这下顿时心沉谷底。
看来整个太行山都上了当!什么肥羊!恐怕只是他人抛出的鱼饵!你想吃这香肉,只怕先要被锋利的钩子刺穿喉咙!
这三十六寨,一向是无法无天,多少年都没有官敢来管上一管!而这次,出动了这么多的人马,连轰天火炮都请进山来,却无人得到一点消息,想来,不但是策划周全,而且必有太行山中人一起掩人耳目。如此看来,只怕是一网打尽外加势在必得才能形容这形势了!
她……她不该让他们去的……
泪水因为懊悔而盈满双眸,眼前变得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可是,靳磊却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揭开自己盖头时的样子、他在黑夜里舞刀的样子、他质问自己的样子、他抡起锤子挥汗如雨的样子……那滚滚的黑烟里是否有他?那震天的嘶喊里是否有他?他刚才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把刀尖指向天空的那一刻,眸中闪着精光的他,此刻在她眼前停留!
不行!那一队是向着群狼寨来的!必须想办法,必须立刻想办法!
水潋滟胡乱的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逼着自己把焦躁不安的心思全用到正确的地方去。
她转头又从原路跑了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寨里。寨里剩下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像锣槌儿这样身上带着伤病之人和像小葫芦这般年纪尚幼、力气不足的半大孩子,再来就是心莲和潋滟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了,一共也就十来个人。此刻已经被小葫芦全都给叫了出来,个个面色忧虑的站在院中张望或是踱步,就是一群待宰的鸭子般焦虑。
“快走!”潋滟努力的喊出声来,因奔波中张口喘息而早已变得干涩的喉咙泛起撕裂似的疼感,可是声音却实在有限。
她踉跄着又往前几步,到了廊下,使劲推倒了一排秋天晾玉米的木架子。啪啦啦掉满地的声响,终于让众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一片安静。
“有官兵搜山,已往寨里来了。我们必须尽速离开!”水潋滟尽量放大声线,一字一顿的说着,“必须、赶快走!”
众人皆是一动未动。他们见过的她从来都是端雅温婉的样子,哪怕是粗布衣裙,也是从头到脚梳理无懈可击的。从来也没瞧见过她如此狼狈模样。而她的表情、她的眸,蕴藏着十足诚恳、十足担忧。
水潋滟却是心中涌出一股酸痛之意。
她不自量力么?此时此刻,替众人下这样重大的决定。毕竟她不是寨主,确切的说,她甚至都算不上是寨里人。只是走投无路,依傍于寨下的人啊……便是对她怀疑不信,也是应当的。可是,放下他们自己逃命去,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啊……
正觉心中混乱,忽听小葫芦道:“水姑娘,那咱们走到哪儿去呢?”
心莲也走上前来,问道:“水姐姐,怎么办呢?能往哪儿去呢?”
“是啊!去哪儿呢?”
“怎么办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她,一句句瞬间把潋滟心里的那股酸痛击散而去。
他们没有不信她……没有!
樱桃似的唇瓣缓缓凝起一个温暖的笑意,略略思索,瞳底一亮……
黑夜悄无声息的降临了,如一张巨大的黑幕,沉重的罩在整个太行山上。远处林中传来夜枭凄厉的鸣叫,像是魂灵深痛悲切的哭喊。
干燥而寒冷的空气里,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焦臭的味道弥漫在迎面的冷风里。
一整个白天,太行山陷入了地狱。到处是厮杀,到处是尸体和鲜血,惨不忍睹。官兵像是篦子梳头,慢慢搜索挺进。他们显然知道三十六寨的确切位置,于是在挺进中逐个击破。那有条不紊、规整严明的姿态,早让太行山这班草寇闻风丧胆。每攻破一个山寨,那里就变成一片火海。群狼寨,刚刚在众人的努力下修建完工的群狼寨,也不能例外。他们居高临下,眼睁睁的看着辛苦经营多年的群狼寨在火舌中化为乌有。哪怕像锣槌儿这样铮铮的汉子——当初改建房屋时,塌了梁,为了推开另外两个险些在这梁下丧命的兄弟而砸断了一条腿。潋滟亲眼看着靳淼在给他接骨时,他忍着剧痛,额上汗如豆大,却也没喊半句。可如今,当他看着那一幕,也忍不住暗自落下男儿泪来。
傍晚开始,从天上洒下雪珠,不急不徐、曼曼扬扬的,却颇密。之后天色暗下来,此处的火也熄了。水潋滟、心莲、小葫芦、锣槌儿等十来个人,在黑暗里静静萎缩在后山那本盖着几间木屋的密林深处。这里的木屋早就被拆除了,只剩下闪避下几处突兀的木桩。他们掩藏在山洞里,不敢生火,为了取暖下意识的挤在一起,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胃袋里只有冷风,但都因恐惧而忘却人类饥渴的最基本的要求。
远远的,他们看见松油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在漆黑的山林中穿梭,慢慢凝聚在了一起。他们知道,官兵还这一轮的搜山终于停止了。
“锣槌儿哥?锣槌儿哥,咱们……能出去了么?”小葫芦扯扯身边的人,低声问,“我……我想撒尿……”
“你这孩子……俺是贺四!咳咳咳……”被扯了衣袖的人,才说了一句就开始咳嗽不止,怕引了人来,忙用手捂住了嘴掩饰,好半天才止住了,不由大口大口的吸气。
“贺四叔,你还好吧?”小葫芦问,伸出手来,想顺顺贺四的背,却摸到一个斗笠挂在他背后,心里觉得安稳不少。只因这贺四多少有些罗锅,故而总喜欢背着一顶斗笠,这是寨里的人都知道的。
“二寨主给你开的药我本是煎好了的。可是……都怪我!本来该来得及的。要不是因为我嘴馋,跟水姐姐先要了两个包子吃……呜呜……”小葫芦有些内疚和伤心。
“哭个什么?”贺四一把把身边的小葫芦拉进怀里,揉着他的发顶,叹气道,“唉……如今寨子都没了,还说什么药、什么包子有什么用?”
咕噜噜……不知是谁的肚子在打鼓。听到包子,大家不免都觉得饿了。
“奶奶的!真他妈窝囊!”锣槌儿忍不住低声咒骂,“白天要不是你们拉着我,老子出去跟那帮□的拼了!就算在寨里一起烧死了,也比在这儿窝着强!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天寒地冻的,连撒尿拉屎都在裤裆里憋着!这还算是个男人么!”
“就是!咱们冲出去拼了!反正我也是缺条胳膊的人,还怕什么!”名叫刘强的说着。
“阿强老弟说的对!咱群狼寨没孬种!”大汉马彪还在发烧,却也跟着说。
另外几个受了伤的汉子也跟着附和着。
“你们快别说了,万一把官兵引来,那可就……”心莲焦急的想制止他们,可却全然无用。
“拼了!杀一个值了,杀两个赚一个!”
“算上我一个!让他们知道群狼寨不是好欺负的!”
声音越来越大了,甚至有人开始在岩石后跃跃欲试的要站起身来。
一声低喝却是严厉十足:“统统住口!”
汉子们愣了。那个声嗓……分明是来自那个柔柔软软的江南女子,可是却怎的这般威严,让人听了心头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修好的山寨却化为乌有,靳磊和靳淼又都没了踪影。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欲逞勇终是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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