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舟在水中打个旋儿,激起一团水花,眨眼不见。
四五名慈善堂的堂丁执刀抢至。
杨谷琼拱起手,沉静地道:“在下无名谷杨谷琼,有急事求见卜老卜善人。”
江面变宽,水流渐缓。
天空十分晴朗,太阳挂在空中灿灿的很是耀目。
真是风和日丽,水波不兴。
在船扯起了两面风帆,在江中缓缓行驶,桅杆顶上一面缀有“杭州卜记兹善堂”标志的旗帜,迎风飘舞。
残科阳光赛金,晒在船板上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任焉梦躺在内船舱的床上,仍是昏迷不醒。
余双仁坐在床沿呆呆地望着任焉梦。
他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就像在熟睡,而且还在做甜美的梦,跟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可以算得上是个标准的高手,像他这样练成了无形刀绝技的人,百年来武林中还不曾有过。
然而,他竟是个痴儿!
他虽长得美,却被人取笑,他虽然练有绝技,却无法保护自己,他虽然是徐天良之子,却没有人承认。
她心里充满了怜悯,与此同时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觉泪水滴落下来。
她坐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站起身。
船尾伙房,厨师正在烧菜,阵阵香气从伙房窗内飘出。
“喂,这条桂鱼是特地烧给四位公主夫人吃的,可不要弄砸了锅。”
“放心吧。我良哥几时砸过锅?”
“好吧。卜老走时吩咐的,总要小心,不要让四位公主夫人有丝毫的不满意。”
“知道了。”
这番对话,随着飘出的香风,送入了余双仁耳中。
余双仁不觉在窗边顿住了脚步。
卜善人昨天已和杨谷琼离开大船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要他们先去岳阳分堂等候他。
船上除了慈善堂的十六名堂丁弟子外,再没有其它的人。
四位公主夫人要吃鱼,这可是下手的极好机会。
母亲之仇不报,岂不是畜牲不如?当年害死母亲钱全家的,除了丁不一之外,还有这四个女儿!
她手从腰囊中摸出一颗小毒丸。
她手指在颤抖,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心软,竟不忍心向这四个女人下手。
她咬着,不住地暗自呼喊:“报仇,为娘报仇,毒死这四个害死你娘和全家的帮凶。”
“兹!”鱼下油锅的声音。
她侧过脸,船尾舷板上没有一个人。
窗内,厨师良哥正转身去配佐料。
她手指一弹,小毒丸飞过窗台,落入了油锅中。
她赶前几步,走到舷沿边。
江水滚滚向东流。
伙房锅里的鱼在变色,变得像金子似的黄亮。
余双仁的脸在阳光下发黄,黄中透白。
不一会儿,良哥在厨房内吩咐:“将这鱼送到夫人房中,将这肉丸送到余姑娘房中。”
余双仁急忙忙地离开后舷回房。
堂丁送来了饭菜。
因卜善人已吩咐手下,务必把四位公主夫人和余姑娘,作为上等贵宾招待,所以饭菜都给送进了房间。
余双仁心中有事,哪能吃得下?装模作样地扒了几口饭。
便借故来到四位公主夫人房中。
她推开了房门便愣傻了眼。
沈素贞等四人都趴在桌子上,桌上的那碗鱼已吃掉了一大半。
虽说这场景本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毒性会发作得这么快。
慌忙中。她未加思索,便急忙走到桌旁拿过一张板使坐下,然后挟了一小点鱼放入口中。
她很有分寸,这一点点毒不要不了她的命。
她头一歪,趴在桌上。
殊不料,她这里趴下,沈素贞、白如水、苏小玉和江春花却同时抬起了头。
她心一惊,手脚顿时冰冷,她明白,她中计了。
“别装蒜了!”江春花嚷道:“如果这玩意儿能毒死我疯女江春花,我还能活到现在?”
余双仁抬起头,咬着牙,默不作声。
她就像在现场被抓到了盗贼一样,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素贞开口了:“余姑娘,你是不是姓华?”
余双仁身子颤抖了一下,没有回话。
白如水道:“你娘是华温倩?”
余双仁眼仁里射出两道光芒,牙齿格格作声。
苏小玉道:“你这个名字,‘余’字再加个双‘人’旁,即为‘徐’姓,你是为了纪念被屈斩的大姑徐温玉?”
余双仁从牙缝里透出声音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江春花抢着道:“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啊,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下毒害我们?”
余双仁眼里闪出毒焰,忿忿地道:“你们和丁不一害死了我隐君庄三十七条人命,我饶不了你们!”
“胡说八道!”江春花怒声道:“我什么时候害过隐君庄的人?简直是……”
沈素贞打断她的话道:“余姑娘,这话是谁说的?”
余双仁冷声道:“你们做的事心中有数。”
白如水道:“正因为我们心中没有数,才会问你呀。”
余双仁肃容道:“事已至此,我已无所隐瞒,是大行宫宫主诉告诉我的。”
苏小玉道:“他是骗你的。”
余双仁面若冰霜:“我娘死的时候,虽然我才三岁不懂事,但她常对我说,要我记住害她的仇人是丁不一,这一点我却不会弄错。”
沈素贞叹口气道:“这是个误会。”
余双仁睁圆了眸子,用冷得无法再冷的口气道:“误会,能哄谁?”
白如水道:“过去我们也曾经误会过她。”
苏小玉道:“这事说来话长,希望你把我们的话听完。”
余双仁抿起了嘴,脸上尽是困惑。
江春花抢着道:“让我来告诉她,当年济南城郊有座隐君庄。隐君庄有个庄主华士杰,华士杰有个女儿华温倩,还不一个义女徐温玉……”
四位公主夫人将当年隐君庄发生的事,丁不一如何为取先帝遗旨闯入隐君庄,华士杰如何为精心消灭江湖凶徒而忍辱负重。丁不一又如何爱上徐温玉,却误与华温倩在有情果汁的药性下结合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最后,沈素贞道:“丁不一曾到法场想劫救出华士杰和徐温玉,但他执意不肯,并说即使丁不一救他们出去,他们也要自杀。
丁不一无奈,只好依照华士杰的吩咐,摆酒与他们送行,同时答应一定好好照顾你娘。”
余双仁禽着泪,摇着头道:“不,这不可能。”
白如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是事实。”
余双仁仍摇着头:“有谁能证明,这是事实?”
苏小玉道:“我们、还有余小二,毕不凡都能证明。”
余双仁不信任地道:“他们都是你们的朋友,他们的话怎能信?”
江春花急了,冲着她吼道:“就你宫主的话可信?这事当年发生在城东街口广场。丁不一和他们的话,全场的人都差不多听到了。
你去问当年行刑的刽子手、守卫的士兵、送酒的吴老头,还有济南城当年到法场看过热闹,现在还没有死的人,全都可以证明!”
余双仁哑声了,泪水滚了出来。
也许娘和丁不一之间真是个误会?
难怪丁不一在平都山下不肯揭露她行刺之事!
并与楚天琪在凌霄宫暗中放她与任焉梦逃走,原来他是她的爹爹!
她的心被刺伤了,在流血,在破碎。
江水仍在流淌。目标向东,无论千转百折,终归不变。
她决定与任焉梦一起,暂时去慈堂岳阳堂。
她相信凡事终究会有个了结。
夜深了。
大地一片沉寂,天宇也寂然无声。
一条驿道静静地趴在月光下。
驿道一边是生满杂树的野岭,一边是弯曲若镰刀的溪流。
霜也似月光洒在驿道上,同时已照着了“汪记小栈”这块风雨剥蚀的四字招牌。
这就是江湖上所谓的“麻雀小栈”。
此去湘省的沿途,这样的麻雀小栈多如牛毛。
汪记小栈也不过前院与后院。
前院就是四间小得不能再小了的土房。
吕怀良和霍梦燕各自占了一间土房。
霍梦燕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
窗外,月光皎洁,照着一堵已倒坍了一半的小土墙。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月光了,然而她的心情却从未有现在这么沉重过。
她和吕怀良是来找任焉梦的,他们一路追来,没找到任焉梦,却听到了宋孝忠和贾无瑕的死讯。
她愤怒与悲伤这情可想而知的。
若不是吕怀良与她在一起,她真不知会干什么傻事来。
可恶的大行宫宫主白发老头,若是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倒坍的短墙后,闪过一条黑影。
一支暗器划过院空,射向霍梦燕房间。
霍梦燕呼地从床上跃起,这时吕怀良从隔壁土房窗中飞掠而出,斜里一伸手,在霍梦燕土房窗前,将暗器接住。
霍梦燕掠窗而出。
吕怀良将手中暗器展开,原来是张字条。
霍梦蒸凑过头去,月光下一行小字跃入眼帘:“若要知任焉梦下落,速来岭后山坳。”
霍梦燕目芒一闪,腰带一扎,即欲跃身。
吕怀良阻住她,凝目道:“这也许是个圈套。”
霍梦燕咬牙道:“这是寻找大行宫的机会,即使是圈套,我也要去。”
这位青城派小公主按捺不住了,未等吕怀良回话,她已弹身逾出小土墙之外。
吕怀良巳没有了考虑的余地,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野岭后面果真有个山坳。
三面断壁,一面长颈夹道的出口,就像个葫芦,这地势与平都山脚那个山坳谷坪,几乎是一模一样。
霍梦燕奔进山坳口,心里便冒出一股冷气,那天夜里要不是徐大川救她,她就巳丧命鼠口之下了。
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见到这葫芦谷就感到心惊肉跳。
她扭回头,吕怀良跟在她身后,她扑腾乱跳的心平静下来,随即充满了对他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