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媞笑了好一会,问道:“桓玄方面有没有新的发展?”
刘裕欣然道:“昨夜我收到久候多时的好消息,毛修之和彭中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已收复巴蜀,聚众起义,并以我之名,向远近发出文告,条列桓玄的罪状。”
任青媞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桓玄有甚么反应?”
刘裕道:“巴蜀陷落我手上的事,对桓玄当然是晴天霹雳,打破他据上游力守的美梦。他只好作垂死的挣扎,分派将领驻防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希望能围堵毛修之和彭中,不让他们冲出蜀境。”
任青媞道:“有用吗?”
刘裕笑着道:“我们走着瞧。”
任青媞沉吟片刻,轻轻道:“为何你把扬州刺史这个最重要的职位,让给王谧呢?”
刘裕道:“这是穆之的主意,以稳定建康高门之心。”
任青媞道:“原来是权宜之计。王谧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亦难有甚么大作为,笼络他是好事,不过刘爷须谨记扬州刺史一职的实权,要牢牢控制在手里,否则让有野心的人当之,必会出事。”
刘裕随口应道:“我明白。”
任青媞嗔道:“我是怕刘爷口说明白,却不是真的明白。妾身太清楚刘爷哩!刘爷很容易对人推心置腹,奈何别人不是这般想呢?”
刘裕讶道:“青媞似意有所指,何不清楚点说出来,如论聪明才智,我实在及不上你。”
任青媞道:“不要夸奖我。我的聪明才智,全献上给刘爷。我想说的,是晋室失政已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自问不凡之辈,皆蠢蠢欲动在等待时机,现在当然是众志成城目标一致,可是桓玄一去,不甘心屈从于你者,会想尽一切阴谋诡计把你推倒。创业虽难,但守业更不易呢?”
刘裕皱眉道:“青媞心目中这些人是谁呢?”
任青媞道:“当然是握有兵权,可以威胁到你存亡的人。”
刘裕道:“你是否指我的北府兵兄弟中,有人不服我呢?”
任青媞道:“不论是高门大族,又或你北府兵的手下中,不服你者大有人在。青媞正处于李淑庄以前的微妙位置,谁都不晓得我们的关系,故我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刘裕说不出话来,自己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在形势所逼下,不愿意的事也要去做。为了江文清、为了任青媞,更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刘裕绝对不能手软。
任青媞轻柔的道:“像你的堂兄刘毅,与你一样出身布衣,却并非正统的臣主之分,心中不服,乃自然不过的事。”
刘裕道:“为何你特别提起他呢?”
任青媞道:“因为刘毅出征之前,曾多次到淮月楼与他的高门友好聚会,每次都有谢混参与,而谢混则是建康说你坏话说得最多的人,所以妾身忍不住提醒刘爷。”
刘裕点头道:“明白了!”
燕飞立在一座高山之颠,极目远眺。
太行山脉在前方延展,似直探往大地的尽头,广衍百里。拓跋仪说得对,如果没有他灵奇的方法,休想寻找彷如沧海一粟的部队。
山势高处,仍是白雪皑皑,其冰封的情况,肯定不会因春天的来临而终结。但地势低的地方,冰雪已开始融解,显露出山石的本色。
太行山是平城和中山间纵横南北千里的大山脉,只有一条信道,是为井陉关。但当然慕容垂不会以此作信道,否则何有奇兵可言?为躲开拓跋珪探子的耳目,唯一方法就是借太行山作掩护,攻拓跋族一个措手不及。
今次决战,关系到大燕帝国的生死存亡,所以慕容垂会把能抽掉的军队,全投入这场战争去。
要知慕容垂的主力大军,为征讨慕容永,驻扎在荣阳、长子一带,所以其首要之务,是须与都城中山的燕兵会合,然后倾力攻打拓跋军和荒人部队,最理想是分别击破。
燕人两方部队会合的地点,当是太行山某一战略要塞,进可攻退可守,令慕容垂于决战前,完全掌握了主动之权。
粗略估计,慕容垂可调动的兵员,总兵力当有十万之众,而拓跋珪手上的兵力,只在三万许人间,这还是因为拓跋珪在参合陂之战声威大振,得塞外各族来附。但即使拓跋珪的部队,加上荒人,总兵力仍不到慕容垂的一半,故此要击败慕容垂,须斗智而不斗力。因为慕容垂绝非是桓玄之辈,不论才智谋略,均称冠北方。拓跋珪这位挑战者,尽管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能否取胜仍属疑问,何况现今燕人兵力远在拓跋族和荒人联军之上。
而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全系于千千这个神奇探子身上,令他们一方事事能洞悉先机,否则死了也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他现在离井陉关不到二十里,而慕容垂的秘密营地,亦该离井陉关不远。燕飞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但因他灵奇的感应,更因照他猜测,于慕容垂秘密营地的房舍,该由中山方面的燕人负责建成,而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所有物资,只有借道井陉关,送往太行山西某处。
安玉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决定北方谁属的争霸战,但却为此战作出重大的贡献,令燕飞能与纪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并大幅提升纪千千心灵的力量,也令燕飞在心灵传感上再作出突破,大大有利他们这一方在战略上的部署。
想想也觉人生真的很奇妙。
一念为恶,一念为善,命运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
当年他遇上安世清,虽然安世清因受丹毒影响,对他不怀好意,还想把他害死,但他绝没有因此而仇视安世清,且以德报怨,冒不测之险为安世清除掉体内积毒。
正因安世清的神智回复清明,后来方有练成洞极丹一事,造就了安玉晴。其因果的关系,确实像冥冥中自有主宰。
这是否就是命运呢?
想起安玉晴,他心中便充盈着暖意。他和安玉晴的爱恋,超乎了世俗男女之爱,独立于七情六欲之外。与万俟明瑶的初恋,是世俗的,当时他沉溺迷恋着她动人的肉体,但对安玉晴,只是心灵的交接,又或眼神相触,至乎互相拥抱,已可带来最大的满足,不假他求。他直觉感到安玉晴对他也是如此,这是否才是真正的爱?
他和纪千千的关系亦有别于安玉晴,如果安玉晴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纪千千便像一团烈火,这又是否至阴和至阳的分异。
他不知道,但他极想知道。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另一个熟悉的心灵。
第十章无名有实
刘裕坐在帅府大堂内,听刘穆之向他报今天最新的消息。
一边听着,一边却分了一半心神在思索任青媞今早在枕边向他提出的“忠告”。
任青媞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眼光独到,她说的话,绝非无的放矢,着眼的是自己的弱点,而她与自己现今目标一致,荣辱与共,所以最不愿见到他刘裕在朝廷的明争暗斗中失蹄堕马。
刘穆之总结道:“现时的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建康的人心大致上已稳定下来,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刘裕道:“穆之认为王谧是否真心为我们办事?”
刘穆之道:“王谧的情况特殊,当桓玄入京时,他投向桓玄。桓玄登基,便是由他亲手把司马德宗随身携带的玉玺解下,故建康高门一致认定他犯了叛国欺君的大罪,万死而不足以解其咎,可是现在我们却全力保住他,还委他以重任,故而他全心全意的支持我们,因为如果让别人上场,他肯定死得很惨。王谧现在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
又道:“听王弘说,王谧在桓玄来前和现今是两个样子,外貌苍老了近十年,头发变得稀疏了,身体也比以前差。可见他本身极不好受。”
刘裕听得有点惊心动魄,心忖自己该不会变老吧。
刘穆之道:“大人忽然问起王谧,是否准备亲自到前线领军?”
刘裕沉吟片刻,道:“我想问穆之一件事,穆之至要紧坦白地告诉我。”
刘穆之讶道:“是甚么事呢?”
刘裕道:“我现在究竟处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上?”
刘穆之微一错愕,思量半晌后,道:“若直接点说,大人所处的位置,是个人人想取而代之的位置,因为名义上虽仍是司马氏的天下,但实权却全掌握在大人手上。大人正是南方朝廷无名却有实的君主。”
刘裕点头道:“无名而有实,穆之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刘穆之道:“既然大人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穆之当然不敢隐瞒。王族故不容大权长期旁落于大人手上,加上你布衣出身的背景,建康高门中怀异心者亦大有人在,所以建康的权力斗争,绝不会因诛杀桓玄而止,反会愈演愈烈,这种情况自古皆然。而这也才是正常的情况。”
刘裕道:“我该如何应付呢?”
刘穆之道:“大人必须把军权掌握在手上,在关键的事情上,一步也不能退让,谁敢不接受大人的安排,逾越了本身的职权,便须认真对付。帝皇之术从来如此,大人是别无选择。”
刘裕沉声道:“穆之是怕我心软了。”
刘穆之道:“我怕的是大人在江湖打滚惯了,把江湖那一套搬到朝廷来。在政坛上,讲的是利害关系,谁都不理会甚么江湖义气、兄弟之情,事事不留余地。只要情况许何,便来个赶尽杀绝,对敌人仁慈,会令自己遭殃。当年安公在位时,便绝不对司马道子让步。而安公的本钱,便是令北府兵独立于朝廷之外,不让司马氏插手。”
刘裕点头道:“明白了。唉!可是我对政治的斗争,不但感到厌烦,更自问不在行。”
刘穆之道:“这个并不重要,凭大人的才智,当很快掌握其中诀窍。为政之道,最重要是知人善任,所以大人必须在朝廷建立支持自己的班底,只要把国家治理得妥当,民众归心,其它的事自可迎刃而解。”
刘裕欣然道:“对!自己不懂得的事,便交由信任的人去做。幸好有穆之助我,否则建康这个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