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徐某人的头,你说冤枉不冤枉?”
东野焜、白艳红、王莲英都惊得叫出了声:“啊哟,真是天大的冤枉哪!”
白远昌又叹一声气,道:“当今遭难的,又何止徐某一人,单为这个‘则’字遭殃的,就有好几个,有的写‘作则垂矣’,有的写‘垂子孙而作则’,有的写‘仪则天下’等等,没一个人不遭杀戮。有个和尚,来自边远地区,入京朝觐后写了首谢恩诗,自称来自殊域,‘无德颂陶唐’,这‘殊’字被皇上拆成两个字,那就成了‘歹朱’,皇上不正好姓朱么?
这歹朱岂不是骂他?那无德也是骂他皇上无德,于是这位高僧的脑袋也就糊糊涂涂搬了家,你们说荒唐不荒唐,可悲不可悲?”
东野焜等三人听得好不难过,均皆叹息。
白远昌续道:“皇上疑神疑鬼,对臣民都不放心,因此钦探遍及京师和州府县府。那羽林卫也有人出来暗查,只要被视作谋反,那就大难临头。这皇上有这许多耳目还要不放心,有时在夜晚微服出皇城闲逛,亲自探查民情。有一年之元宵节晚上,他带几个从人到处观灯游耍,忽见路边有人猜谜,引动了他的兴致。只见一个谜面是一幅画,画着个赤足妇人怀抱个大西瓜,围观人众瞧着嘻嘻哈哈大笑。皇上不解其意,问旁观之人,那些人不知他是皇上,便告诉他,这谜底的意思是,淮西妇人喜天足,不喜缠足之意。哪知皇上勃然大怒,第二天便下令将这一带的男女老少通统问斩!”
东野焜大惊道:“前辈,这又为何?”
“因为皇上祖籍是淮西人,皇后是天足,所以认定那灯谜是讥笑皇后大脚。”
白艳红叹道:“真是冤枉呀,杀一人也罢了,却累及那一带百姓,心真狠呀!”
白远昌道:“他怎么不狠?钦订的刑律,就有剥皮、抽肠、活埋铲头等等酷刑,叫人不寒而栗,这地地道道是个暴君!”
东野焜摇头叹息,没有作声。
白艳红道:“爹爹,皇上这般残暴,这龙椅坐得稳么?不怕天下百姓造反?”
白远昌却对东野焜道:“少侠,老夫听说前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人仁和宽厚,如今在蒙古境内跃跃欲试,以复元朝江山。一些前朝文武,明里降了大明,暗中也在养精蓄锐、招纳人马,为恢复元朝山河尽忠尽力。要不了多久,天下必然大乱,到那时少侠的武功便会大大派上用场,只不知少侠会站在哪一方?”
东野焜有些困惑:“站哪一方?这……”
“对,站哪一方,是效忠大明皇帝朱元璋,还是拥立仁慈明君爱猷识理达腊太子?”
白远昌、白艳红、王莲英都盯住他看,等他的回答,白远昌尤为急切。
“这个……啊哟,晚辈不曾想过,不过那元帝在位时,若是极得人心,又怎会失去江山?”
王莲英气极:“你这个人好糊涂……”
白远昌忙道:“莲英,别逗少侠,我们本是说些闲话而已,当不得真的!”
王莲英道:“当今皇上如此残暴,稍有仁义之心,也该……”
白远昌瞪了她一眼,道:“该用晚膳啦,回房里去,痛痛快快喝两杯!”
白艳红笑道:“只顾说闲话,我都忘了,少侠饿了吧,真是对不住!”
东野焜道:“不饿不饿,小姐别客气。”
白远昌道:“你我一见如故,从今日起以叔侄相称,你与艳红、莲英兄妹相称如何?”
白艳红道:“爹,这不委屈少侠了么?”
东野焜被说得不好意思,见人家真心对他,也颇受感动,便答应下来。
进了客室,白艳红吩咐丫环上席,三四个仆役穿梭般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子,碟碟菜肴都堪色香味俱全。宾主杯觥交错,十分欢娱融洽,东野焜不再拘束。
白艳红待他亲切和蔼,不由使他想起凌晓玉。两位姑娘牡丹芍药,各具秀色。
凌晓玉亲切中带着几分矜持,令人有不敢高攀之想。白艳红和蔼娇媚,更平易近人,他在她面前也更随便些、自在些。还因为凌晓玉还有几分威严,举止端庄又不苟言笑,似乎不易亲近。
酒过三巡,白艳红命人取来琵琶,轻抒歌喉,唱了曲元代散曲。《殿前欢》,词名《观音山眠松》,是写一株老松树的。
“老苍龙,
避乖高卧此山中。
岁寒心不肯为梁栋,
翠藤蜿俯仰相从。
秦皇旧日封,
靖节何年种?
丁固当时梦。
半溪明月,
一枕清风。”
她的嗓音珠圆玉润,婉转动听,把东野焜听得入迷,不禁忘情喝彩,可他却不懂词意,便道:“贤妹唱得人心醉,只是不懂含意。”
白远昌道:“此小曲乃元代徐再思所作,这位徐先生以苍龙比作松树,说老松避世乱隐居在山,这就是诗中的‘避乖’,老松不愿做世间的栋梁之材,却宁愿让翠藤缠绕己身。想当年秦始皇曾封松树为‘五大夫’,陶渊明号靖节,也曾栽种过松树,三国时吴国人丁固,梦见松树长在他肚腹上,醒后高兴地对人说:‘松字十八公也,后十八岁,吾其为公乎!’果然,后来他做了大官。以上种种,说明松树之不凡。然而老松宁愿与清风明月作伴,也不愿到世间去为官为相,同流合污。贤侄,不瞒你说,老夫最爱这首小曲,此曲明我心志也!”
东野焜似懂非懂,也不纠缠,请白艳红再唱一曲,他喜爱她甜美的歌声。
白艳红一笑,轻抒玉腕弹起琵琶,唱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
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
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
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在空,
还如一梦中!”
音调凄怆,回肠荡气,无限惆怅,听来令人殻ъぃ崾劭簦盁j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东野焜纯是被“情”所动,并不知此词是南唐后主所作,充满了亡国后的极度悲伤与悔恨之情。他对诗词文章的了解不多,那是赵鹤教的,跟了老和尚之后,只有本金刚经让他读,说是于练功有益,所以知之有限。
他偷眼去瞟白远昌、王莲英,吃惊地发现他们在无声饮泣比自己还要动情。又去看白艳红,她只是紧皱双眉、神情严肃而已,不禁有些奇怪,但不好动问,只能静静坐着。
稍停,白远昌拭去老泪,勉强一笑:“喝多了,喝多了,听个曲儿也动情,倒让贤侄见笑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东野焜道:“艳红妹唱得声情并茂,小侄也动了情,情不自禁就有了泪水。”
王莲英埋怨道:“姐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吃饭,却把人唱得好心酸!”
白艳红道:“是姐姐不好,认罚吧!”说着端起小杯一饮而尽。
东野焜道:“妹妹之情寄于音律,流露真情有什么不该?这酒罚得冤枉!”
王莲英一皱鼻子:“咦,你还帮她说话?那就罚你三杯!”
不由分说,逼他喝一杯倒一杯,连喝三杯,东野焜喝得满面赤红。
这一闹,悲伤之气顿消,大家重又说说笑笑,快活起来。
饭罢,摆上香茗,东野焜见天已黑,想起要到慈恩寺前见冯二狗,便起身告辞。无奈两位佳人说什么也不准走,只好坐下喝茶,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得以离开。
那王莲英还发了脾气,嗔道:“你怎么三番两次说走,可是我们这些人还及不上那只狗?
在你心目中,他重要得多?”
东野焜苦笑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愚兄与他相约在先,不能失信呀!”
白远昌道:“贤侄既与人约好,自然该去,明日与他们一块来如何?”
东野焜大喜:“如此甚好,小侄一准带他们来,决不失信!”
三人送他到门口,这才依依惜别。
东野焜兴冲冲到了慈恩寺广场,边走边找冯二狗,冷不防冯二狗却从身后叫他,道:
“哎哟,小兄弟,叫我二狗好等……咦,你去哪里喝酒来?也不叫我二狗一声?”
“在一个相识人家,怎好叫你?”
“走走走,沈爷和牛安在家等着呢。”
“谁的家,你的么?”
“沈老的家,就在这附近。”
两人往西走,走了百十丈,进了怡和巷,有座小小的四合院,便是沈志武的家。
众人在客室就座,相互寒暄。
牛安瞪大了眼看着东野焜道:“黄鼠精说你小哥儿跑得比风还快,救了他的鼠命。”
东野焜道:“人哪有风快,他乱说!”
牛安道:“我就说不信嘛,这老鼠精的话十句中有八句是老虎吃天,不着边际!”
冯二狗笑道:“你老弟是属蜡烛的,不点不明,这世上轻功高过我二狗的,不能说没有,只是不会太多,但你老弟比我快,不像什么?这牛安是老鼠看天,少见识!”
沈志武笑道:“你两兄弟不斗口就过不了日子么?也不怕叫东野少侠见笑!”
冯二狗道:“说正经的吧,这京师只怕呆不下去了,应天华那伙人要迫我入伙,再给他们找到,只怕溜不掉……”
话未完,东野焜忽然指了指房顶上,接着就听有人冷笑道:“你本不该溜的,要溜也溜不掉,大爷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谅你插翅也飞不出京师去,还是乖乖出来跟爷们走吧!”
冯二狗大惊:“糟啦,说曹操曹操到,快跑!”说完“扑”一声吹熄了灯,一把拉开门,只见天井里站着四个人影,又只好返回。
沈志武道:“没出息的东西!慌什么?把灯点上,让老夫瞧瞧,是谁如此霸道!”
牛安当即取出引火的淬儿往墙上一擦,点亮了油灯和五只蜡烛,照得室内明亮如昼。
沈志武径直来到门口,道:“各位夤夜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应天华道:“姓沈的,大爷奉金龙令来召冯二狗,识相的让开一边,别管闲事!”
牛安怒气冲冲来到门外一站:“冯二狗不听那劳什子的鸟令,你们滚回去吧!”
应天华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