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一翻,从袖中擎出把雪亮短剑,美目轻阖,毫不犹豫抹向颈中。
血珠妖艳殷红,随着短剑跌落,洒满了荆夫华美的月白朝服。尸身倒在棺木上,汩汩血水顷刻将棺盖染红。
其余数十名臣子纷纷效仿,各自取出藏在身上的兵刃,刎颈自绝。鲜血蜿蜒着流向四面八方。
落日暗红,已半沉群山中,夜风转疾,吹拂着旌旗,呜呜如泣。
大军寂然。那将领似乎也被荆夫诸人的壮烈所慑,一脸震撼,半晌终于回神,尽扫先前的轻蔑,遥对荆夫的尸体肃容道:“本帅失言,不该小瞧女子,定会厚葬你。”
领着身后黑压压的大军上前,将近风陵群臣尸骸时他跃下马,叫了兵士去把那些尸体都搬开,事后再好生安葬,又吩咐数人打开棺木,瞧个究竟。
棺盖出奇地沉重,五六个西岐兵士合力,使出了吃奶的劲才让棺盖稍有移动,发出“嘎嘎”几声沉闷的怪响。
那几人诧异地停了手,棺中声音却仍在继续,渐变急骤。
不妙!听到这类似机簧转动的声响,不祥的预感刹那闪过雷海城心头。
刚转头想提醒冷玄和幽无觞,身体已感到一阵晃动——
以白色棺木为中心,被积雪覆盖的大地正在急速往下沉陷。
看清积雪下露出的木板,雷海城猛然领悟,这整片广场竟早被挖空,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竖上支架,上面再用一片片木板铺就平地。
发动的机关便藏在棺木里……
离棺木最近的人马无处躲避,转眼跌进坑中,惨叫连连。
几乎两人高的坑里,积水没顶,冰冷彻骨。坑底,插满尖刀。
看着西岐将士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摔落深坑,雷海城一把揽住冷玄腰身,站到了马鞍上,对幽无觞疾道:“快走!”
目光急掠,瞄准不远处的一面旌旗,他飞快甩出钩索,缠卷住旗杆用力一拉,将旌旗拖到了自己身前。
高高旗杆此刻成了最好的支撑杆。在坑底连撑了几下,再在尚未掉坑的西岐兵士人头、马身上借把力,雷海城与冷玄很快跃到深坑外围。
两人踏到实地,方自松了口气。回头见幽无觞身轻如燕,一路踩着簇簇人头纵高跃低,飞奔而来。
“这些西岐兵,估计是得九死一生了。”幽无觞跃落冷玄身边,望着坑里挣扎的众人,摇头叹气。
即使没当场被尖刀刺死,爬不出坑,夜间必定会冻死在水中。
他咬牙切齿地道:“这毒计多半是符青凤想出来的,他应该还在临渊。”
雷海城点头,心底对幽无觞的指责不以为然。两军对阵,用什么计谋都无可厚非。
他反而,很佩服荆夫等人,甘愿舍命来麻痹敌军,引众人入局。
西岐将士中有些机灵敏捷的,见机逃得快,躲过了此劫,正惊魂未定。远处杀声震天,大批风陵兵士手持火把,挥舞着刀剑,纵马冲向幸存的西岐兵卒,大肆杀戮。
雷海城和幽无觞分站冷玄两侧,三人背靠着背全力杀敌。眼看周围的西岐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三人暗暗心惊。
再打下去,他们三个的目标就太明显了。雷海城一刀割断了对手喉咙,对背后两人道:“得想办法找个地方把衣服换掉!”
“还用你说?小鬼!”幽无觞酣战之中竟仍不忘斗嘴,手底不停,软剑矫若灵蛇,眨眼又刺死两人。
冷玄长枪正刺穿一名兵士胸膛,听两人此刻居然还在抬杠,无奈苦笑。
围攻的风陵兵士中已有人注意到雷海城这边,见三人身手高强,发声喊,齐向三人处包抄过来。
眼见攻势凶猛,雷海城三人边战边沿宫城墙根往后山处退。
其时天色已然全黑,火光点点萤萤,在夜风里明灭摇晃不已。
风陵追兵陆续地倒下,差不多退到山脚边时,仅剩数人。雷海城早杀得性起,拧断身前最后一人颈骨后,擦了把面具上沾到的血,转头见幽无觞正从敌人腹中抽出软剑,哼道:“符贼的走狗,真是阴魂不散!”
雷海城解着身上衣甲,“换上风陵兵的衣服,行事方便。玄……”
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忽然浑身冰冷僵硬——
不见冷玄。
幽无觞声音也变了,叫了几声玄兄,四下均无人应答。
他和雷海城相对骇然——适才一路乱战,杀得昏天暗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冷玄走散了。
第 95 章
冷玄仅有单手作战,打斗时不似雷海城和幽无觞那般挥洒自如,极是谨慎。解决掉面前攻击他的数人后,他将身形隐进墙根阴影里稍事喘息,边迅速打量着战局思索脱身之计。
黑暗里,蓦然有种被人窥伺的不适感爬上脊梁。
他猛回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碧绿生辉,赫然是本该远在天靖宫中的绿郎。
一条筷子粗细五色斑斓的小蛇缠盘在绿郎手腕上,正朝他“咝咝”吐着红信。
“冷陛下?”虽然冷玄戴着面具,断臂却无从遮掩,更何况绿郎曾在开元宫中侍奉过他不少时日,对冷玄的身材眼神十分熟稔,试探着叫了声,看到冷玄瞳孔微缩,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冷玄眼角余光朝雷海城两人处一瞥,那两人已经离他颇远,正被大批风陵兵士包围着,浴血苦战。
“他们自身难保,冷陛下你就别指望他们两个了。”绿郎仿佛看穿了冷玄的心思,拨弄着手上的小蛇。
只要一枪,足可以刺破绿郎胸口,不过冷玄不敢保证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躲过蛇吻。
他全身肌肉绷挺,紧盯着毒蛇,听见绿郎悠悠道:“冷陛下放心,绿郎只想请陛下去一个地方……”
……飞散的意识逐渐回归,冷玄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目光仍有些许茫然,似乎一时间还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但很快凝聚——
他身处的,是个开阔的天然洞窟。洞顶岩石缝隙里镶嵌着数十颗浑圆明珠,与洞穴四角点着的灯烛交相辉映,折出柔亮光线。
洞穴中央碧波轻漾,竟是片清可见底的小潭。
脸上的面具已经在昏迷时被人取走,他的左腕间多了只镣铐,铁链另一端锁在身后石壁的铁环上。
左手背遭蛇咬噬的伤口仍旧麻痹,看来先前绿郎用来咬昏他的那条小蛇毒性果真强烈,却不知自己究竟晕厥了多久……
“冷玄,你我终于又见面了。”
一阵嘶哑痛苦的咳喘声将他思绪拉回眼前,他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符青凤轻袍缓带,搀扶着说话之人慢慢走到冷玄跟前。
那人身材颀长却骨瘦如柴,每走一步都费力喘息一声,令人错觉若非有符青凤架着他,他随时都可能倒地毙命。
冷玄冷冷看着御焰燎,然后将视线转向符青凤背后——
绿郎垂眉敛目,低头伺立。手里,捧着株小草。z
看到这株小草,冷玄沉静的黑眸里微起波澜,一闪即过,却没有逃过符青凤的审视。
轻盈风流的桃花眼浮起几分得意,他笑吟吟地道:“冷陛下,你大概想不到,栽培数年遣回西岐的眼线居然是我派去天靖做细作的。”瞄了眼绿郎,“以他的姿色,我本想让他被天靖的官吏买去,没料到竟然入了冷陛下你的眼,呵呵。”
冷玄脸容丝毫不见怒气,只是静默了一下,沉声道:“所以你将计就计,几年来让绿郎传给天靖的军机消息也是出于你授意,真假参半。”
符青凤笑了笑:“不如此,又怎么能在两年前的大战中令贵国败北,割地求和呢?”
冷玄竟也微微一笑,摇头道:“天靖战败,是因为苍皇刚愎自用,未探清敌我虚实就贸然兴兵。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多谢你让苍皇吃了大败仗。”
他望着符青凤有点发僵的神情,略带讥嘲地道:“苍皇不亡,哪有我真正执掌天靖国印的机会?”
符青凤噎了半晌,终于悻悻笑道:“既然冷陛下也知道能登上天靖的皇帝宝座,有我的功劳,那原某跟冷陛下要移神草救人一命,想必冷陛下也不会吝啬罢。”
冷玄看了看自己手上毒蛇咬过的伤口,“你若只为了移神草,也就不会让绿郎替我解毒。”
“有冷陛下在手,不怕天靖小皇帝不对我唯命是从。陛下是聪明人,也不用原某多罗嗦了。”符青凤已恢复了从容,自绿郎手里取过那株小草。
御焰燎一直在喘气,看着符青凤递到他面前的移神草,蜡黄的面容一阵抽搐,尽是痛楚,抬眼盯住符青凤,涩声道:“你可知道,吃了此物,我便不再认得你……”
符青凤轻轻一震,闭口不语,良久才将移神草硬塞进御焰燎骨节嶙峋的大手里,缓缓道:“陛下不认得我了,我却没有忘记,我会让陛下重新认识我的。”
他望进御焰燎唯一还流露神采的细长眼眸,淡然一笑:“青凤楼相遇之前,陛下跟我,不也是陌路人?你我既能相识相知,再从头开始,又有什么了不起?”
“你,你就不怕我今后都不会再引你为知己了?青凤……”御焰燎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无法继续。
符青凤冠玉般的面容变得有些苍白,等御焰燎平定了喘息,他扶着御焰燎坐到地上,扭头看着那潭碧水,神色落寞。“我欺骗陛下在先,又害风陵饿死无数无辜子民。原九重没错,可符青凤为友无义,为臣不忠,纵然陛下从此再不认我,也是青凤的报应……”
御焰燎脸上终于露出丝苦笑:“你也会愧疚,不枉我信你一场。”
长吸一口气,细看手里的移神草,眉毛慢慢攒成一团,突然道:“我宫中医书虽多,却只闻移神草之名,从未见其模样,你肯定这是移神草?”
他问着符青凤,视线却盯住了始终没做声的绿郎。
“这?”符青凤也是多疑之人,乍得移神草欣喜过望,也没深究,被御焰燎一提点,登时微凛,目光转冷,问绿郎道:“你确定没有弄错?”
绿郎满脸惶恐地跪伏在地,“绿郎是在天靖时,亲耳听到冷陛下说要拿此物来解梦蛰。绿郎后来在宫中遍寻不到,就猜一定被冷陛下和雷海城随身携带来风陵。”他瞟了眼面无表情的冷玄,续道:“这草是绿郎昨夜从冷陛下身上搜出来的。”
符青凤一点头,倒消了疑窦。梦蛰发作无迹可寻,冷玄必然得随身带着移神草,才能及时救人。
他对冷玄一笑:“冷陛下,以雷海城的脾气,恐怕宁死也不愿吃这东西解毒罢,倒是平白便宜